陶安然在地铺上坐着,耳朵里灌着蒋敏越来越拔高的语调,心里烦的不行。他把练习卷从书包里拽出来,哗啦啦抖开,然后从单层抽屉里扯出了耳机往脑袋上一扣,把音量调到能掀翻全场的大小,开始埋头做题。
整个人沉在题海里的时候,是陶安然最平静的时候。当他的注意力高度集中,眼里只能看见题干,脑子里只会想到解题思路的这一时半刻,是最心无旁骛的。
所以不管蒋敏在外面说什么,他现在都可以当耳边风了。
蒋敏呼哧带喘地嚷了小十分钟,曹晓飞从头听到尾,最后人都听疲了,捡了张折叠凳在桌边坐下了,耷拉着脑袋听他妈歇斯底里。
“就你不争气,”蒋敏扬手在曹晓飞厚实的背上拍了一巴掌,“不争气!”
曹晓飞就像个没脾气的面袋子,不知道疼一样,在这一巴掌的作用下纹丝不动,半天才缓缓抬起头,“妈,你要不喝口水”
蒋敏瞪着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从前曹晓飞总是扯着脖子跟她顶嘴,平生最擅长的技能就是拱火,但自从陶安然来了以后,这小崽子就进化了,从单纯使莽劲儿气人变成耍着花样气了――他哥用功读书的优点没见他学,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倒一点没落地学起来了。
简直想把这俩人拎过来一人揍一顿。
蒋敏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茫然地看着家里紧闭的防盗门,翻滚的情绪上下转了几圈,渐渐消气了。
曹晓飞见他妈不再吭气,大了胆子在旁边说:“那我去把今天卷子的错题纠正了……行吧妈。”
蒋敏僵着肩背,侧脸看看他,点了下头,声音有些低哑,“不会的问你哥。”
曹晓飞得了大赦,顾不上管他妈到底还气不气,蹦起来逃回屋去了。
客厅里安静下来,蒋敏搓着手里的水杯,心里一股股的不忿涌动着。她不可避免地又在脑子里评判起自己这四十几年的人生,说的难听点,她觉得这日子过得没滋没味,成天行尸走肉一样,为了生计奔波,仿佛活在一滩烂泥里。
她羡慕那些要么出身好要么嫁的好的同学,羡慕别人有大房子住有好车开――那才是人活着该追求的不是么
可她既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能赚大钱的丈夫,她能靠就只有自己。
她放下水杯,拿起旁边的手机来,给微信列表里新加进来的那人回了条信息――
“你那团队怎么加入,给我讲讲吧。”
陶安然崴伤的脚看上去肿得挺厉害,实际上不算严重,一个礼拜后就活蹦乱跳继续他锻炼身体的大业了。
春夏交替,正是万物生长的季节。
高一前一直生长缓慢的陶安然同学像是被猛灌了增长剂的小苗,在期末考来临前终于靠实力稳住了自己在后三排的固定席位,再没可能往前挪了。
进入学期后半段,高二年级被强行加了两节晚自习,不到九点不能回家。自由散漫惯了的崽子们顿时感受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痛苦,并把心里的痛发泄在了食物上――
胡谦的饭量直线上升,鸡腿配炸串已经不能满足他了,还要加四个炸鸡翅,成为名副其实的“鸡见愁”;张天桥盘子里的米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垒高了一倍,李浩也成了炸串窗口的常客。
一群人里,只有陶安然和祁远还维持着正常水平,当然,这个“正常”也只是相对的。
在胡胖胖看来,祁远这位同志的病,基本已经进入无药可救的阶段了。
首先,祁学渣进入到了一种无我的学习状态,只要他没睡着,那他就一定在复习。其次,他差不多变成了个活体“祥林嫂”,但凡逮着了落单的胡胖胖,那肯定是要讲一讲他和他们家桃子的故事的。再次,这王八蛋还非常不要脸地披马甲空降在学校贴吧的那栋高楼里,和楼主进行了友好亲切的互动,侧面证明了楼里那些偷拍都是真的,并不是群众们发散思维的意|淫。
就在胖子以为骚操作到此可以终结的时候,他发现,姓祁的为了让他的爆料显得真实可信,他披的居然孙不凡的马甲……
至于他是怎么披上学委马甲的,据他自己说,是顺手黑了姓孙的账号。
自然,陶神对这一切是一无所知的,他依然是年级里的高岭之花,只不过花瓣上缀着一只硕大无朋的祁姓蜜蜂就是了。
转眼到了期末前一周,在各科纸片样的练习卷攻势下,班里的嗡嗡声都渐弱了,呈现出一种对得起“区重点”仨字的祥和气氛。
在这种和谐的氛围下,李浩宣布了一个不大和谐的决定――
他在自习课上分别把前后左右的兄弟们敲过来,然后郑重宣布:“我打算早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