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耳鸣,云扶却也还是能清晰地听见自己说,“五月鲜,香满庭没给白俄男人们唱戏去。那是我给你预备的~~”
方才云扶拿钱给香满庭的时候,听见香满庭暗示都是五月鲜的主意,云扶还没敢尽信。
云扶想,怎么都该是纯耳那个浑身散发着腐朽味道的家伙;五月鲜终究也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
可是当眼前亲眼看见五月鲜说话时候那故作无辜、实则眼底里藏不住点点阴狠和得意的样子,云扶心下才再度刷新了,她对人性之恶的认识。
老祖宗们说“人之初,性本善”;可是她现在不这样看了,有些人,天生就是恶的。这跟他们的年岁无关。
五月鲜闻言,眼神便一变,“那小香哪儿去了?你快点告诉我!”
云扶冷冷地笑了,“那我就告诉你实情吧——五月鲜,亏你还惦记着香满庭。他啊,早拿了我的钱,把你给卖了!”
云扶毫不留情地将香满庭与她说过的话,全都转述给了五月鲜听。
五月鲜的脸上本就白皙,这一会子越发苍白,到最后,已是如冰一样地冷了。
云扶倏地伸手,捏住五月鲜的下巴,“害人之心不可有。听见了么,当你打着如意算盘在害别人的时候,老天爷在头顶上看着,已是开始算你的账了!”
“你给我听着,接下来,我都已经给你安排好了——我这就送你回长留山,叫你去给我那些白俄雇员们好好儿地唱一出戏!唱完了,我叫他们排着队地来!你最好给我忍住喽,别被拆散了架子,更别熬不住了去寻死!”
云扶的手指用力,恨不能将五月鲜的下颌骨给捏碎。
“我希望你好好儿地活着,就用现在看着我的这个眼神儿,给我忍下来,记住他们每个人都是怎么折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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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鲜一双阴柔的眼,缓缓转了转,盯住云扶。
“沈公子,你说我狠?嘿,您错了。您难道没听见您自己个儿在说什么话呢么?——您比我更狠,您才是蛇蝎心肠!”
云扶冷笑一声,“是不是所有狠毒的人,都希望别人是天生善类?这样,就可以任凭你算计了,嗯?”
云扶手指再加力,捏紧了五月鲜的下巴,“那今天,本公子就让你尝尝,十倍被报复的滋味!对于你这样的蛆,本公子就是要心狠手辣……”
地窖口有脚步声。
云扶暂停下语声,回眸看过去。
就趁着云扶这一回头的当儿,那五月鲜猛地一缩脖子,下巴从云扶带着小羊皮手套的手里挣脱,趁机转身就往外跑!
云扶一惊,下地也要追出去。
地窖口奔出来的是靳佩弦,他两步就奔过来,扯住云扶,扶着她的肩膀站好,“交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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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鲜奔出去,就黑天暗地地乱撞。
实则他哪里还能跑得脱呢?这院门外停着军车呢,宫里雁带的侍卫排都在门口戒严着呢。
见五月鲜奔出来,看门的士兵就要拦,靳佩弦不慌不忙跟出来,寒声吩咐,“叫他跑。”
靳佩弦说着就立在院门前,眯眼目送五月鲜的背影。
靳佩弦站姿颇为轻松,一半的体重都撑在他拎着的那把铁锹上。
他还不慌不忙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香烟,用修长的手指拈出一根同样修长的火柴来。
却又不肯乖乖在火柴盒上划着,却非要抬起脚来,将那火柴在牛皮短筒猎靴的鞋跟上划着了,慵懒地给将香烟点燃。
那特制的纯白长梗的火柴,比普通百姓家用的火柴,梗更长不说,梗上更是多涂了一层蜡,能叫火柴燃烧的时间更长。
他点完了香烟,不忙将火柴吹灭,反倒举在半空里,像是举着一根小小的洋蜡。
他就这样立在夜色里的院门口,看着那火柴燃烧到根儿,优哉游哉将一根香烟都吸完了。
这过程里,五月鲜是没头的苍蝇一般向前狂奔,眼见着那身影渐次跑过一个街口、两个街口、三个街口……
梅州是古城,城内的格局还保持着传统的“城坊制”,简单来说,城中的交通主要靠五横五纵的几条主干道——便连城市街道的布局,也像极了梅花五瓣,选为横纵各五。
横纵各五的主干道之外,老百姓居住的街巷,在朝向大马路的入口,都是有封闭的门坊,修建着城坊门,到晚上宵禁的时候还拦着大栅栏,五月鲜逃走想要跑进那些小街小巷都进不去,只能沿着那么几条溜光大道去跑。
靳佩弦自由着他跑去,跑多远都没关系,总归丢不了。
将烟头头又在靴子底上摁灭了,碾碎了,靳佩弦才不慌不忙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收回目光,拎着铁锹,一步一步走向自己那部黑头大别克。
皮靴踩在青石块铺成的路面上,鞋跟上的铁掌哒哒地响;他手上的铁锹,也如拐棍儿一样,与他的脚步同样的节奏,铁锹尖儿也一下一下地敲在青石板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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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奔的五月鲜,内心是绝望的。
一部分是因为香满庭,是因为沈公子方才告诉他的那番话。
他原本以为,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自己和香满庭两个打算,他已经豁出一切去筹划着两个人的未来。
学戏的日子不好过,被班主当做摇钱树,逼着去当小相公,要坐在金主膝头上陪酒的日子,更不好过啊!
他不想这么过,他知道香满庭也不愿意。所以他不是为他自己着想,他也是为了香满庭不是么?
可是小香他,怎么竟然用了他的主意,自己一个人跑了,却抛下了他?
小香难道不明白,他一旦落进这帮人手里,就只剩下一条死路了么?
无论是那沈公子,还是纯贝勒,还有自家的班主……无论哪一个,都能叫他死啊!
他们终究还是弱小的,能有这么一回机会能趁乱逃脱不容易。那机会也许要多少年才能出现一回,若是败露了,那么就连一线生机都剩不下了啊……
小香这一跑,不仅仅是丢下他不管这么简单,甚至不是丢下两人这几年的情分那么简单……小香是,将他所有的希望和念想都给毁了,甚或,是要将他推到了悬崖边上,完全不顾了他的死活啊!
五月鲜带着这样的绝望,脚下的速度是不慢,却根本整个脑袋都是乱的。他没细想过该往哪跑,又能往哪跑。就这么一直没头苍蝇似的跑啊跑啊,直到他发现自己跑到了大道的尽头。
前头不远处,就是城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