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稍放松之后,又是一愣,愣了半天,让简凡和曾楠的心悬了半天,这是简引娥的画,是大儿子简烈山凭着印像给母亲画的,不过让这下一代好像看懵了也似的,简凡诱导着:“可能不是百分之百相像……相似,就相似,你觉得你身边谁和她相似。”
“我……好像和我奶奶差不多……不过,我说不太准,就是有点像……”何孝林几分怀疑地说了句,不太肯定,奶奶样子连自己也记不太清了,更何况是外人。
“这就对了,这是你奶奶年轻时候的画像……还有一个问题,你父亲也有一张年轻时候的画像,不过和后来你一眼认出来的差异很大……你能告诉我原因吗?比如你看,这么长的胡子拉茬,还有这脸色,脸上的伤……”简凡把简二驴年轻时候的照片和陈傲恢复的画像比对在一起,乍一看,确实是差异很大,几乎无法靠肉眼判定这是同一个人。
“哦……解放大原时候,我爸支前受过伤。”
“什么时间。”
“我听我爸说,好像是四八年吧?”
“怎么受得伤?”
“炮弹炸的,把他抬架的同伴当场的就炸飞了,我爸也没落好,脸被削了一块,脸上嵌了不少砂石子,在部队医院里躺了几个月才出来,人倒没事,就是破相了……”
“哦……这样啊……那你们后来,也就是你离开乌龙县后,再没有回去过吗?”
“没有……八二年我娘不在了,八六年把我爹接进城里,我爷和我爸本来就是护林巡山的,亲戚也没啥人,进城后就清明时有时候回去看看,这后来时间长了,回得也就少了……我爸这人吧念家,老念叨着想回后柳沟,早想带老的回家看看了,一走二十几年了,也不知道成啥样了………”
“…………”
这话,让简凡和曾楠下意识地互视了一眼,跟着都带着讶异,带着惊喜看着对面这位简氏的后人,难道?难道听这话音,何孝林的父亲,也就是遍寻不到的简二驴还尚在人世。
“何师傅……您说。”简凡很谨慎,很小心,也很有几分怀疑地看着被自己打断聆耳恭听的何孝林,斟酌了半晌才憋出来:“老爷子……身体还健朗?”
“不行啦,又是关节炎、又是哮喘,前两天又查出肝硬化来了……警察同志,我真什么都没有干,就呆在挖掘机上,人家让干嘛我就干嘛,我们就是干活领工资的,我真没有和人打架,不但没打架还被人打了,我坐在挖掘机里都被拍了一砖块,车钥匙也被抢了………我也是受害者,我……我真冤枉呀,我们这爷俩一进来,就剩我老伴一个人了,还得伺候我爹,她可咋办呀?”
一问到老父亲,何孝林苦水泛滥了,又是哀求又是诉苦,简凡这心里一惊,登时想起来了,拍一砖抢了车钥匙的可不就是自己还能是谁,辛辛苦苦找的人到眼前都不知道还拍了人家一砖,这事怎么想怎么可笑,怎么想怎么巧,偏偏这个巧合,又是怎么也不敢说出来的,一俟着何孝林可怜兮兮,大倒苦水试图搏取几分同情,倒让简凡讷讷不知所言了,一瞬间有点失态,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老爷子现在在什么地方?”曾楠插进来了。何孝林恻然一脸:“在医院里,住了一星期了。”
“哪一所?”
“西郊博爱医院。”
曾楠二话不说了,这十成十已经是没错了,一刹那间站起身来,要说什么,不过看看简凡又忍住了,拽了拽简凡,示意着赶紧点,不料此时简凡又一次觉得心里多有几分愧疚,那位姓宋的死者是位环卫工人,儿子还在读大学,而行凶者也是这么一位下岗再就业的工人,拆迁的嫌疑人和那位失去亲人的拆迁户,是同样的可怜。
心里的五味杂陈,依然像以前当警察的时候那种说不清道不明欲说还休的心情,警察这个职业每每都能看到相煎太急的同类,其实都同样的可怜,都可怜,那不可怜的是谁?那可恶可恨的又是谁?
或者你根本说不清是谁,或者即便你知道是谁又无计可施,也就是这种时候会让警察感到其实自己的职业和只是一个普通的职业而已,和正义、和公理、和道德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简凡无计可施的时候干脆起身了,依然是找到了真相让自己高兴不起来的事情和自己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起身顿着资料收拾夹在了腋下,再看何孝林这位年过半百的老爷们时,何孝林怯生生的眼睛里透着哀求,透着胆怯,透着疑惑,或许还根本不知道面前这俩人的来历。简凡转身直走到门口才回身安慰着:
“何师傅,安心呆着吧,配合警察老实交待你的问题……你放心,我们现在就去医院,你父亲的医院费和护理我们负责,争取宽大处理,早点出来……”
简凡下意识说着,离开警察这个职业很多年了,嘴里的话还是警察常说的那些套话,这当会也明白了,这种时候除了这种套话,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身后,扑通一声,不用说是何孝林跪了个大礼,跟着是悲喜交加的狗血镜头,这老爷们呜咽着说着,感谢警察、感谢政府,我一定坦白、我一定坦白,感谢警察,感谢政府,谢谢你们啦,我何孝林不是人………
曾楠刚出门的脚步停下了,站在窗边看着窝身跪着的何孝林霎时手足无措,有点想不通这么淡淡的一句怎么就引起了这么剧烈的感情变化,不过看着和父辈儿乎同龄的老人跪在预审室,心里像堵着什么一样难受,刚要问简凡已经不见人了,叫了声他也不理,像没有听到一样,只是脚步微微一顿,然后不紧不慢走着,一刻也不愿停留,在曾楠眼中,这像刻意的回避,就像所有的被世俗和时间磨练久了,变成漠然、变成冷血的人,直冷到连头也不回。
曾楠的心里堵得更厉害了,这一刹那,莫名地想起了愁容一脸的蒋迪佳,莫名地想起了自己,想起了俩个人的相处,一瞬间就臆想到了,男人的骨子里刻得都是自私,即便脱胎也换不了骨,总有一天他对自己也是这样漠然…………
雨,还在下着,三辆车次弟出了刑侦四队,直驱西郊的博爱医院,循着登记找到了住院的何盼回,这一回简凡真正惊讶的是陈傲的画像,除了头发已经花白,除了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几分,几乎就是拓下来的相貌。已经确认的人几乎再没有悬念,简凡只是把保存的核珠递给何孝林,问一句老人的乳名,在看到那张皱纹丛生的老脸时,简凡霎时也明白了为什么叫盼回,那是半个世纪前一位母亲的寄托,是盼着丈夫、盼着儿子早日归来。
终于盼回来了,跨越的战火、跨越了动乱、跨越了半个世纪的煎熬,终于盼回来了,白发亲娘早已阴阳相隔,弱冠少年已经垂垂老矣,长长的六十年的等待,唯余下了捶胸顿足,号陶大哭。
曾楠忍不住,暗暗抹泪,陪着伺候老人的儿媳;陆坚定在劝着,可不管怎么劝,也劝不住这不知道是喜极还是悲极的哭号。
雨还没有停,渐渐下得大了,像在努力洗却着人世间的铅华,只留下跨越六十年的亲情相牵,只留下难舍难弃的血浓于水。简凡默默的站在病房一隅,在面对这位耄耋老矣的人、面对这份真挚的亲情时,脑子里莫名地很乱,很乱,想起了老人被羁押的儿孙、想起了自己囊中的两千万、想起了老人同样行将就木的哥哥,也想起了老人即将面对亲情和亲情之后的隐情,同时也想起了那位无辜已死的拆迁户,没有悲伤、没有喜悦,只是有点担心和挽惜,尽管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份担心出自于何处。
闻讯的伍辰光把确认的消息带给了盖局,盖局又把确认的消息传给省厅,一个大轮回之后,简氏企业的一干人和市局、省厅陪同来人几乎是同时到了博爱医院,各式各样的公务车、警车、国产车以及世界名车不到一个小时,把这个条件简陋的郊区医院的停车位挤满了…………
过了一会儿,省城二院的主治大夫、武警医院的肝病专家,省医学院附属医院的院长,几乎是在很短的时间里汇聚了省城医学界的专家泰斗纷沓来。刚刚来的时候,何孝林的老伴还发愁着医药费,因为欠了点医药费没有交全差点被博爱医院赶出来的老人,一下子身价倍增了。二十多名专业护理和医生队伍把这位因兄而贵的病人抬上了救护车,直接转院了,送行的开路的车龙绵延了几十辆之众。
世界,就这么糟糕,就像今天的天气一样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