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人能预料到, 王女会如此简单的就得到了军权。
在庞国,柳侯忌惮女儿的预言几乎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因为“战无不胜”的预言,在王女还是个孩童时,就开始有庞臣建议女王早日让她进入军中历练, 这样的建议陆陆续续持续了好几年, 最终都以女王或婉言拒绝,或敷衍过去而告终, 用的, 大多都是王女年幼的借口。
等王女到了可以田猎的十四岁,就连宗卿们都没办法放任不理,请求王女组建自己的亲卫队,这才有了鸮卫。
可鸮卫里, 十有都是柳侯心腹家族之人。
这些人有些是能继承家族的贵族子弟, 有的是因功被擢升的功臣之后, 出身和人脉倒是足够了,可论起打仗的本事,却实在算不上什么精兵。
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甚至一把年纪还没有子嗣,为的是什么也不言而喻。以至于王女阿好看待自己的鸮卫, 都只觉得那是长得漂亮的“玩具”。
渐渐的, 人们明白过来,性格强势的柳侯, 或许是不想让女儿掌握兵权。王师在亲弟弟怀桑的手里, 比放在女儿的手里, 也许更让她安心。
怀桑曾向阿好剖析过柳侯的心事
“战无不胜”的预言像是一把双刃剑, 柳侯再强悍,也会担心若自己和长成后的女儿的政见不合,他日兵戎相见,输的会是自己。
毕竟“战无不胜”这样的预言,对于除了阿好以外的任何人,都不是祝福,而是一种诅咒。
于是就连阿好自己都渐渐认命,和所有庞人一样,默认了除非自己登上王位,否则庞军注定与自己无关。
但他们都没想到,柳侯身体安好、尚能掌控国家时,自然不愿有人能有与她一较高下之力,哪怕是自己的女儿也不行。
可一旦她的病情严重起来,不得不考虑后事时,以她那强势的性格和高傲的自尊心,是绝不允许自己最珍视的王位会落到自己血脉之外的人手里的。
莫说怀桑和子期的能力不及王女好,就算他们能力比得上王女好,可他们是男人,这就最大的原罪。
这明明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可得到军权的好,心中却惴惴不安。
“王师,母亲的身体究竟如何”
集会过后,阿好立刻就去拜见了柳侯,可柳侯不但对她避而不见,一早上谁也没宣见。
到了下午,王师怀桑亲自带着象征庞国指挥权的铜钺和令旗过来,交接给王女好,阿好没立刻接下,反倒先询问柳侯的身体如何。
“你迟早也要知道的,我也不瞒你,母柳的两条腿完全没有知觉了。”
见阿好对母亲的重视更大于军权,怀桑欣慰道“但也就这样了,没有更糟。她素来要强,这幅样子不想让人看见,所以才没有见你们。”
下身完全没有知觉除了不能走路以外,还会随时便溺。柳侯昨天是第一次遭逢如此大变,身上不免沾了不少脏污。
夏日炎热,她的寝殿里味道就不是很好,再加上病情恶化完全失去了对身体和国家的掌控力,心情难免不好,所以她谁不愿见。
“明天等母柳心情好点,我会劝她出来散散心,接见外官的。”
怀桑说。
阿好听了怀桑的解释,这才把铜钺和令旗收下。
庞国虽是大国,可能征用的军队也不过三千多人,这其中大多是各族的族兵,也就是聚族而居的青壮国人,平时受族长的指派耕种,农闲和田猎时进行训练,只要登鼓一响,就要接受征召组成。
铜器和甲胄宝贵,无论哪个国家都不会将兵器授予国人,平时藏于庞宫中的兵库里,只有临战才会发给。令旗,便是开库的证明。
手持令旗打开库门,被称为“授甲”、“授兵”,只有被授予武器和甲胄的国人才能称得上“军士”,否则只是“御兵”,既在国内进行防御的国人。
所以哪怕是鸮卫和王卫,绝大部分人也没有兵器,要么是从家中得到了传承的武器,要么是上位者赏赐,否则他们平时训练作战用的,也是骨矛木刀这样没有什么杀伤力的家伙,铜器珍贵,不到生死搏杀之际不会轻易使用。
但有一种武器可以长期持有,那就是钺。
钺是权利的象征,只有首领才能拥有。在上古时代,唯有部落的酋长可以使用钺这种武器。
这是一种沉重的刑具,握有钺的人,可以对犯人进行斩首,持钺的人,往往还兼具审讯与执法的职能,能对庞国的犯罪者进行审判。
在阿好得到铜钺之前,这柄钺的所有人是柳侯,钺身上刻有“庞王柳”的印记。
以庞国的传统,如果王没有亲手执法的勇气,则不具备成王的资质,所以这把庞钺的钺刃也不知道砍卷了多少回,换过了多少钺头,是一把真正的杀器。
但柳后来的身体渐渐虚弱,所以大多数时候,在柳侯对犯人进行审判时,怀桑总是手持着铜钺沉默地站在柳侯身后,只等柳侯一声令下,他便持钺上前,将犯人斩首示众。
现在,这柄铜钺是王女好的了。
阿好的手指拂过铜钺上“柳”的印记,感受着它沉甸甸的重量。
而比这重量更重的,是它所代表的的意义。
“我会好好使用它的。”
和过去无数次一样,阿好感受到的是一份沉重的责任。“请让母亲放心养病,阿好不会辜负她的信任。”
“将它交给你,我的担子也轻了不少。”
无论是否失落,怀桑在面上没有表现出一丝失仪的地方,他轻松地笑着,“没有母柳的授意,我用它总是名不正言不顺,处罚犯人时总是有人不服。”
“王师谦虚了。您是母亲的代理人,国内都知道您公正忠诚。几十年了,您从没有以权谋私过,谁会因为您处罚犯了罪过的人而非议您呢”
阿好也笑着说。
“何况,这把钺现在也不是我的,我也只是暂代执钺者的职位罢了。”
只有她真正当上庞侯那一天,她才能打造属于自己的铜钺,在上面刻上“王好”的印记。
“您的清醒总是令人惊叹啊。”
怀桑叹息着,他面对的是这样的继承人,会失去军权实在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如果此刻是王子期得到铜钺,大概早已经欣喜若狂,毕竟他一直希望能摆脱旁人的控制,而拥有军队的指挥权将成为他最大的倚仗。
他不会像她的姐姐那样先询问母亲的身体,也不会再三确认母亲身体确实没问题以后才接下东西。
如果是这样的话,等他回去向母柳传话,估计多疑又强势的柳侯会立刻将自己送出去的权柄再次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