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光线还带着被黑暗压迫的重不肯也无法将屋子染亮, 柳沁干脆开了窗户, 凉风一吹, 她便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但好歹能看见东西了。
三下五除二将衣裳都叠好,用往日里用惯的布包严起来,这才窸窸窣窣地钻进厨房里生火。
夜里灌了会儿雨, 不是什么大事,坏就坏在潮了木材, 虽然不是点不着, 但烟味有些呛。
隔壁妇人尖着嗓子骂道“哪家没德的烧烟子熏我,大清早的让不让人活动了。”
这妇人的声音柳沁是认得的,并不是什么妇人小姐, 却偏要做些洋做派,行事很是尖酸刻薄。
柳沁也没理她,反而手下动作加快了, 烟味越浓, 那边便咿咿呀呀乱叫起来。柳沁听了, 抿着唇眉眼里带出了点笑意来。
烧了水煮起粥,柳沁开始收拾自己,温凉的水洗了头发, 细细绞干水分。等头发干的时候,她便可以借着亮起来的天看一会儿那本已经被她翻烂的洋文故事书。
称作《伊索寓言》的,是父亲多年前送的礼物。
等鼻尖嗅到一点炖得稀烂的米香, 她就又到厨房去盛了一碗清粥,又挑了一碟与昨日不同的咸菜端到父亲的房间。
也只有深深睡去的时候,爹才会这样安静。干瘪的皮倒显得他五官越发深邃,只是那透着青灰死气一般的皮肤让他显得如此脆弱。
“一切都会好的。”
柳沁这样告诉自己,可鼻腔和口腔交接的地方被一种无形的东西抵住了,让她眼睛酸涩得有些难受。
她就这样站着等了一会儿,估摸着粥差不多凉了,才轻声唤醒了父亲。他一起,咳嗽便轻轻地出现了。
候他吃早饭,将碗碟收洗了。心里盘算着给爹买点吃食放在手边以备他无聊,又担心他吃的时候呛起来无人照看。
说到底还是需要再多赚点大洋,至少吃食上能够再多变化一些,仅仅靠着肉糜排骨炖的粥,怕是爹也早腻味了。
轻车熟路地钻进胖婶子家里换了衣裳,柳沁不紧不慢地朝学校走。这是有讲究的,她若是走快了身上带了汗气,哪能算得上是“千金小姐”呢。
等她差不多走到,却哑然了。原本她总是来早一些等着宋玉莹,但这会儿,她却已经站在树下,有些歉然地看向柳沁这边。
柳沁微微愣了,快步上前,这才看见了因为树干遮挡之前没有发现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穿着一身华贵的对襟衣裳,胸前陪着一块纯金洋表,微微坠着衣领。他见了柳沁,眼中闪过惊艳的光亮,随即问道“便是她了?”
宋玉莹忙不迭地点点头“爹,都是沁沁帮的我,你可答应我了的。”
答应了什么?
柳沁心里纳罕,脚步顿了顿,还是客气地打了招呼“宋小姐,宋先生早。”
按理说她这招呼打得不合规矩,哪有先说了闺女再说老子的,但是宋丰却点了点头。
“你的事情我都听说了,都是莹儿胡搅蛮缠,你到也是委屈了。”
柳沁诚惶诚恐,目光却平视着宋丰“没有这回事,能进入学校念书,就算是顶了宋小姐的名头去,那也是我的运气。我是感激的。”
大概是她还没有彻底被磨去棱角,还带着少年人的傲气,此时她没有露出半分弱势。
她这不卑不亢的态度确实让宋丰眼前一亮,转而说起另一件事“我听说你的父亲病着,可有这件事?”
“是有的。”料想这宋丰也是调查过自己了,柳沁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我想是这样,你既然和玉莹有缘,我做了主送你上学,你父亲也可换个清静地方住着,佣人照看着定期让医生医治,你若是愿意,只需唤我一声干爹便是。”
他说完这话,最高兴的还是宋玉莹,她快活得像只小麻雀,高兴地拉起了柳沁“我都同我爹说了,他见了你帮我做的作业觉得你是个被耽误的才女呢,你若是和我一起上学,我就算上学也能开心些。我本就喜欢你的,若是做了干姐妹,岂不更好。”
这天大的馅饼砸到脑袋上,柳沁有一瞬间的怔愣。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她没错过宋丰对她的打量,掺杂着对商品的估量。这情景到不像是看上她,反而是将她当做物件。
宋丰的商人式的狡诈,并没有因为他和蔼的笑容而完全隐藏。
不可否认,柳沁动摇了。
爹的病拖着,若是能换个地方住,有人照料着她也能心安,有人医治着她也能松口气。
只要有她的利用价值在,她爹柳生就能舒舒服服地被供起来。就算是作为人质,也绝不会被亏待。
可若是她没有价值了呢,她爹被遗弃着她却抽不开身,那她爹可真的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