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是上一辈子的事。
如今,这些都还没发生,周枫也还是京城里那个人见人憎,狗见狗嫌的小疯子。
看着眼前这个人高马大,却可怜兮兮的表弟,陈博衍心中触动颇深。
周枫其实是个可怜人,父亲是外族人士,更是早年身故。家中虽有爵位傍身,但在这京里,天上掉下块石头,就能砸死三个世家子弟,如他这等归顺的外族侯爵,实在算不得什么。在那些真正的世家权贵眼里,不过是个磕头虫小老爷罢了。
周枫的母亲虽说也是贵族人家的女儿,却不过是个通房丫鬟养下来的若非如此,周枫的父亲也娶不到这样人家的女儿。
周父一死,扔下周枫宋氏孤儿寡母在京中孤苦无依。周枫的外家,是早已弃了他们的。这些年,只多亏了淑妃可怜,常叫他们母子进宫见一见,方才不至被人过于小瞧。
在这一点上,陈博衍与他却是同病相怜。
他虽贵为皇子,母亲受宠时固然还好,在胡欣儿惑乱宫廷之后,便也成了人的眼中钉肉里刺。
今世,他是不打算离开京城的,这个表弟他还是预备带在身边。
他们都是一样的人,也都该走上与上一世不一样的人生。
陈博衍的目光和缓下来,淡淡说道“我不告诉姨母,你往后也检点些,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再这等孟浪下去,姨母迟早也是要知道的。”
周枫听他说不去家里告状,甚是开怀,咧嘴一笑“我晓得四哥心好。”
心好
听了周枫这话,陈博衍心中暗自冷笑。
一个能亲手斩下自己兄长头颅、能油烹活人的人,能算得上心好么更遑论,他举兵起事之后,亲手剁下的人头,数也数不过来了。
他杀过多少人,他自己也不记得。所以上一世,他最终还是落了暴君二字。
陈博衍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但这没有关系,自古慈不掌兵,义不理财,能成大事者,做不做好人都没有妨碍。
陈博衍拍了拍周枫的肩膀,天虽晴了,却依旧极冷,一张口便吐出了团团白雾,他说道“你出来闹腾这么久,姨母在家还不知如何担心,咱们回去。”
周枫点头答应。他没有骑马,陈博衍便也不骑,牵着缰绳,同他一道慢慢的走去。
路上,陈博衍问道“我看那人面目十分生疏,你怎么同他一道饮酒姨母近来既发了头疼,你怎么不在家守着”
周枫脸色微微有些不自在,鼻翼吸了吸,小声说道“今儿,王夫人来我们府上了。”
陈博衍顿时了然,这个王夫人却也是个寡妇,生说媒拉纤,京城世家圈里也算是出名的。周府现有周枫这么个未说亲的单身汉子,她到周家的意图,自然不言而喻。
陈博衍莞尔,淡淡说道“你也该得个女人管束一二。”
周枫急道“四哥,你怎么也跟我娘一样,说起这话来了”
陈博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他肩头的衣裳崩开了线,衣角也扯破了,想是适才同人厮打的缘故,颇有那么几分狼狈。
他剑眉轻挑,点头道“你这幅样子,哪里像个读书的公子,分明是条泼汉。女人见了你,先就吓跑了,哪个肯跟你。也莫怪,萧大姑娘见了你就要嘲你。”
周枫听他提起萧大姑娘四个字,不由哼了一声,斥道“那个小泼妇,爷才不稀罕”嘴里说着这样的狠话,那张铜色的脸面却浮起了一团红色。
陈博衍浅笑“人家,似乎也没要你稀罕。”
周枫的脸色有几分难看了,他粗声粗气道“她不稀罕,爷也得叫她稀罕”他只顾嘴上痛快,全没留意这前后话已然打起了架。
蛮族人的粗豪与中原人的委婉,在他身上拧成了别扭。
陈博衍依旧浅笑,眸子里的神色却渐渐深远。
他还记得,上一世周枫颤抖着双手,捧着萧柔冰冷僵硬的尸身,大步踏出宫门,在大雪中远去的样子。
话里那位萧大姑娘,亦是安国公府中人,她是萧月白的堂姐,萧家三房的女儿,大萧月白一岁。
这萧柔名字起的娇柔,性子却和柔不沾边,为人爽快,口齿锋利。人生的极其漂亮,一张容长脸面,一双斜挑妩媚的丹凤眼,唇红艳艳的,身材修长丰满,整个人妖娆浓艳,仿佛一朵笼烟芍药,美的嚣张。
萧柔同萧月白交情极好,姊妹两个常在一块,虽说是堂的,也跟亲的差不离。
因着萧月白和陈博衍的关系,周枫同萧柔也是打小就认识,不时能见上一面。两个人是铁锅对铁铲,见面就是乒乒乓乓。
周枫嘴笨,常被萧柔损的抓胸挠肺,然而陈博衍却明白,他心底里其实是爱着萧柔的。以至于上一世,举兵进京之后,萧柔却已被陈恒远勒死在了宫中,周枫疯癫了半年,竟而剃光了脑袋,出家做和尚去了,就此了却残生。
上一世,他们都回去的太晚了,拖累死了等着他们的女人。
今生,这些都绝不会再发生了
陈博衍想着心事,兀自出神,张岩已从后头快步追了上来,低声道“二位爷,店里的账已然清了,只是地下那位主儿”话到此处,他不由看了周枫一眼,没再说下去。
陈博衍知晓他素来是个利落的汉子,见他竟吞吞吐吐起来,心中微微奇怪,说道“有话但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