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势渐小,转而成了细细的雪粒子,被风夹杂着刮在脸上,生疼。
陈博衍同张岩主仆两个,骑马回宫。
街道上冰雪泥泞,地面甚滑,两人也不敢打马飞驰,只是顺着街道慢慢溜着。
连下了几日的雪,天寒地冻,又是年根,路上行人稀疏。
陈博衍深吸了一口这雪天里清冷的空气,一道细细的冷气直钻入五脏六腑,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和毛孔便都觉得熨帖起来。
他仰起头,看着天上那如盐一般洒下的雪白粒子,不由眯细了眼睛。
那一年,他领兵回京时,也是这般大雪满城。也是同一天,他知道了萧月白早已罹难的噩耗。
想起那时候的情形,陈博衍禁不住攥紧了手中的缰绳,饶是过了这么多年,历经一世之久,他依旧能感到那钻心刺骨的疼痛。
好在,如今这一切都尚未发生。
念及此,陈博衍被回忆紧揪起来的心情又逐渐舒缓下来。
是啊,月白还在,他还有的是余地去周旋筹谋。
这一世,他可绝不会离开京城了。安国公府靠不着,宫廷靠不着,既然万般靠不住,那就由他自己来守着她。
这心爱的宝物,当然要亲自好生珍藏着。
今日见过了萧月白,他心中是极度欢悦的。她还好,活生生娇怯怯,这比一切都叫他高兴。
他会仔细护着她,等到时机成熟,便迎娶她过门。上一世的孩子没了,又有什么打紧。这一生,他们会有许多的儿孙。他和萧月白之间失去的,这辈子他会连本带利的全讨回来
今世,这万里江山他要,而心爱的女人自然也要
陈博衍踌躇满志,却刻意忽视了适才萧月白眼中的迷离与惧意。
两人沿着街边慢慢前行,陈博衍默然不语,张岩也不是个爱说话的脾气,一路无话。
途径槐安街上一处小酒肆时,门里忽然传来炸雷也似的吼声
“爷今儿个就让你们瞧瞧,马王爷到底长了几只眼”
这一声落地,犹如春雷乍响,惊得街上行人四下乱看。
那门中更传出砰砰几声,仿佛许多碗筷摔在地下,继而便是叫骂声,厮打声,求饶声搅在一处。
陈博衍听见这动静,不由眉头微皱,低声吩咐“张岩,去把你周爷请出来”
张岩应命,翻身下马,进到那店里。
只片刻功夫,他复又出来,躬身道“爷,周爷不肯出来,还在里面同人厮打。”
陈博衍脸色更沉,他便也下马,大步走进了那店中。
到得店内,只见小小一处酒肆,倒是热闹不堪。
地下桌椅翻倒,碗盘碎裂,筷子洒了一地,乃至于豌豆、花生、熟牛肉这等下酒菜也混在里面。
两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青年女子,在一旁站着,其中一个怀中还抱着琵琶。
陈博衍先扫了她们一眼,似有几分眼熟,颇有那么三四分姿色,依稀记得是城南大营的粉头。
城南大营是京中的勾栏瓦肆所在,歌舞杂耍应有尽有,也不乏娼妓优伶。世人将其中吃花粉饭的人家,呼作院里。这两个女子,便是那院里人家出众的姑娘了。
那些贵胄子弟,日常会酒会茶,时常叫她们的局,故而陈博衍也见过她们。
目下,这两个女子就站在一边,作壁上观,丝毫不见害怕,倒是一脸讥诮的神色,似是见得惯了。
场地当间,便是唱这台戏的主人公了。
但见一身型豪壮的青年男子,将另一人压在地下,奋起两条肌肉膨胀的臂膀,抡起砂锅也似的铁拳,拳拳生风,记记到肉,打在那人身上。每一记拳头,都仿佛有骨肉碎裂声传来,听得人牙碜。
那被压在底下的人,满脸血肉模糊,进的气少出的气多,只余下哼哼的力气。
店铺掌柜和几个伙计,早已缩在了柜台后面,只露出几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