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襄知道自己的师尊,一向都是个颇为任性和自我的人。旁人的劝诫说的再情真意切, 对他来说大约也只是:“就算你说的都对, 但那又怎么样?”
他只做他认为对的事情。
后世的太逸真人便是如此行事, 他的地位与名望摆在那里,没人敢有异议。可此时,他却只是广寒峰上一个普通的弟子。
武德提醒过几次, 见他并未放在心上后, 便也不再多说了。而这造成的后果,便是伏凌慢慢长大, 然后开始渐渐衰老。
这是玉襄从前想都未曾想过的事情——师尊原来也会老么?
记忆中,他一直都是风华万千,傲然冷艳的样子,仿佛永生花一般, 将岁月定格在了最为美好繁盛的年纪。
可是,若他也曾经身份微末, 璞玉蒙尘, 年轻幼稚过,那么, 衰老沧桑, 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玉襄瞧见他脸上出现第一条皱纹,发间出现第一根银丝时,只是怔了一下, 便很快的接受了这个设定。
她不知道师尊为何执着于剑术, 以至于迟迟不肯悟道, 但她相信,他绝不是不能,而只是不愿。
他未来的成就绝不会仅限于此,因此,她并不劝说什么,只是经常去春寒峰上,为他求取一些延年益寿,强身健体的丹药——这对修真之人来说,是极为低级和鸡肋的东西,但对仍是凡人之躯的伏凌来说,却已是不可多得的灵丹妙药了。
他现在的容貌自然无法与青春永驻的修真者相比,但对凡人来说,时光已经是非常优待了。
七八十岁的老人,看起来还精神隽烁,除了一头银发露出了些许端倪外,他的容貌年轻的仿若只有三四十岁。
而他眉眼周边的肌肤,虽然日益显出老态,眼睛却一直都是清澈明亮,丝毫不见迟缓疲倦,纯粹专注的宛若少年,不见迷茫。
他与玉襄站在一处,一开始像是姐弟,后来像是兄妹,如今却像是父女。
像兄妹的时候,旁人便开始猜测,玉襄什么时候会离开伏凌,可到了如今快要像是爷孙的时候,他们却依然形影不离。
人们对于永恒有着本能般的向往和憧憬,而至死不渝的爱情,则更加令人心生敬畏。
如今无人再看笑话一般等着看玉襄与伏凌分开,即便有,也只在心中默默的冷眼旁观,却不再宣之于口——因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似乎成了人们心中的某种象征——人们反而开始希望,他们可以长长久久,一直一直也不要分离。
甚至有不少人忍不住冲到伏凌面前,对他不满道:“你就算是为了玉襄,也得努努力吧?你现在这样,像什么样子!?”
“整日浪费时间,你不觉得惭愧吗?玉襄为了照顾你,连入定都不敢!”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自私,你从来都不为玉襄考虑吗?”
托他们的福,伏凌面对陌生人的时候,脾气越发的恶劣起来。玉襄只得出面打圆场,将这些为她“打抱不平”的“好心人”好言劝走,以免自己的师尊一言不合,懒得多说,就直接拔剑而起。
玉襄知道他的剑有多可怕,哪怕此刻伏凌毫无修为,她却也不觉得他会输——
任何见过他练剑时的样子,见过他挥出的剑的人,都绝不能相信和想象,他会失败。
然而上阳门中,如今没有人怕他的剑。
在他们眼中,伏凌的剑术再怎么精妙,也不过是一个不知上进的“凡夫俗子”。
好好地飞仙之路不走,整日抱着一柄凡铁破剑,不是不求上进是什么?
武德甚至都来问过玉襄:“你……为什么一定非要守着他?”
他自己都不大相信道:“就只是因为入门时,你不小心碰到了他,便要以身相许么?”
当然不是。
可是,若要解释起来的话,真正的原因恐怕要比这个复杂百倍。于是玉襄干脆就让大家都这么认为,还省了她多费口舌的麻烦。
“有什么不行的吗?”她道。
“你入门不过短短百年,修为却已超同辈远矣……”武德迟疑道:“师尊对你寄予厚望,你……你万万不可耽于情爱,自毁前程。”
……这话语,让玉襄莫名的感到了一阵熟悉……
果然,紧接着,那熟悉的论调便再次出现了。
只听武德道:“你要知道,天宽地阔,世间何其之大,大道包容万物,何其玄妙,至高无上!我辈岂能鼠目寸光,忽略大好河山,却非要在一个人身上吊死?”
玉襄:“……”
出现了,出现了。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一样的味道——
人人都以为我爱着师尊!
只是,原本是大家都觉得她配不上太逸真人,现在却变成了,大家都觉得伏凌配不上她。
玉襄的容貌依然固定在了十七八岁的模样,那些失去的法术神通,也已经一一捡起,重新踏入了修行之道,青春永驻,寿数绵长,甚至比之前更为精进——第一次修行时,磕磕碰碰没有注意到的瑕疵与纰漏,以得道后的高度重新审视,轻而易举的便得到了弥补和修缮,因而道心更加圆融成熟。
而且,重来一次,一直陪在修炼狂伏凌身边,她也没有别的事情好做,只能跟着他一起修行,更加的心无旁骛。
她修为精深,又进展极快,被众人视为天纵奇才,即便是一直都不大重视玉襄的玉楼,也终于出面,开始亲自教导。
于是,一个在众人眼中,是近百年只闷头练剑,除此之外一窍不通的“废物”。
一个是入门近百年,修为便精深到广寒峰上,仅次于首席弟子武德的天才。
这体验太过新奇了,每次瞧见未来的太逸真人,如今的伏凌被旁人嫌弃,都让玉襄忍不住的想笑。她曾经也担心过伏凌会心有不忿,却发现他是真的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