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笙眨了眨眼,不解道,“心事?”
“因为这醉花阴,不以酒量醉人,而是心事越重、越多的人,越容易醉。”殷妄之慢声解释道,“方才忘了说与师尊听了,是徒儿不好。”
“哈哈,为师哪儿会有什么心事?”余笙一摆手,不以为然,“这点小事不必道歉。”
“这样啊……”殷妄之握住他的手,牵带着他一同朝路边花枝伸出杯子,教他续杯一般耐心动作,在一朵朵粉色的花中来回游移,“也是,有心事的是徒儿才对。”
这林子够大,酒够多,他不急。
“师尊不必客气,想用多少,就饮多少。徒儿有心事,不便喝多。”殷妄之自然地将另一手搭在了余笙的另一边肩膀。
距离有些近,余笙不知为何莫名地又紧张起来,偏偏脑子比寻常时候慢半拍,想不明白紧张什么,便下意识地调转话题,开口问道,“对了,方才他们说到的天选之子……是怎么回事?”
殷妄之:“是一个在三界内流传颇广、可信度也最高的一则天启,师尊想必是太久没有出崖,才不了解吧。”
天启,也就是这个世界的预言。
说着,殷妄之便将两个天启的内容讲给余笙听。
第一个天启,与余笙从系统那里得知的信息差不多,是说三界即将迎来巨大的天灾,此灾如若降临,便会如同末日一般,让三界都陷入水深火热中,谁也别想全身而退。剩下的便是说了一下天灾的来临方式,约莫就是三界彼此分离隔绝,由此而导致的一系列问题。
第二个天启,便是说这世上唯有一个‘天选之子’能拯救世界,还说此人的出身不同寻常,超脱三界轮回,若想请天选之子救世,唯有三界的最强者彼此联手,才能办到。
再后来,大家便默认世界完蛋了,一部分开始了末日前的狂欢,另一部分开始了末日前的颓废,也只有最顶尖的那一小部分,还抱着一线希望请求三界的盟主、鬼王、圣主为大局着想。
毕竟,这三人的关系究竟恶劣到什么地步,是百年以来所有人有目共睹的。让他们联手、和好,其可能性远小于世界末日。
真是糟糕了……
余笙一摸脑门,莫名羞耻地发现……他好像……真的,可能大概也许,就是那个‘天选之子’。
天选之子诶,他还以为自己只需要在系统的安排下,偷偷摸摸地拯救世界而已,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一出?
“师尊不必多思,”殷妄之安慰道,“那天启只有第一条可信,其余的不过是些糊弄人的说法,不用放在心上,无论这三界最后变成什么模样,徒儿都有自信护师尊一世周全。”
余笙感动地看着他,“好徒儿,你有这份心就够了。”
我还是比较想要一世的荣华富贵,积分花不完。
两人继续在花林间散步,殷妄之刚好又为他蓄满了一杯酒,“师尊如此不愿干涉世事,应当也不愿要这份‘天选之子’的名头吧,这一点……徒儿早已想到了。”
“想到了?”
余笙有点懵,又是一杯下去,清香沁鼻,殷妄之蓄酒的动作太慢,太随意,他忍不住伸手自己去够那些花,偏偏此时又吃了身高的亏,有那么一朵不太配合,非要从高处滴落,都洒出了一两滴了。
无奈之下,余笙环顾一圈,确认四周没有外人,干脆褪去那层幻术,变回了原本模样。
这身高,自然也高了那么一点,虽然不多,但好歹够用了。倒不是不能借助术法,只是酒气上头,愣是在这种细节较上劲了。
一回头,他便瞧见殷妄之又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以为徒儿也酒气上头发愣呢,便提醒道,“刚才你说,想到什么了?”
“想到……就算我去请师尊,也不一定请得到人,也许您会躲起来,也许您会拒绝离开、或者跑掉,也许再也不想见我。”
余笙不明所以,“为何我要做到如此地步?”
殷妄之只是盯着他,眼里包含了千言万语,将余笙看得一僵,顿时心虚地想起了诈死的事。
“我……”
他想解释、或者表达歉意,殷妄之便出声打断他,“师尊,今日徒儿有幸,能请您来此一游,不过是借了三界末日的光,又捎带了三分运气罢了。”
这算什么说法,哪有人借末日的光的……
余笙的呼吸略微急促,一时竟有些不敢想这话背后的意思了。
难道说……殷妄之,他本就打算有朝一日,来崖底找自己,带走自己的?
他难道命中注定过不上安稳的宅居生活?!太可怕了!
愣神的功夫,他们越走越深,已经来到了花林的深处,挺立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株两人方可环抱的参天大树,它同样开满了粉红色的魂生花,只不过因为树太高、太大了,花朵都高高地悬在头顶。
“师尊啊,即便徒儿抱着这样的心思,您也愿意原谅吗?”
殷妄之抬头,望着参天的大树,声音低得像是梦呓。
下一刻,鬼王对着树干击出一掌,发出闷闷地响声,整棵魂生花树都被震得剧烈颤抖,枝干关节发出细细密密地吱嘎脆响。
随着花树的簌簌颤动,那些铃铛似的粉花一个个摇头晃脑,无数滴清亮的酒液漫天落下,像极了祭日那天会准时降临的酒雨。
魂生花可酿酒,其酒液可醉神魂,取名醉光阴,哪怕是最厉害的修者大能,也敌不过它的酒力。
余笙望着铺天盖地的酒雨,想到了自己祭日收到的酒雨,也忽然意识到,若是他习惯了引用雨中的酒,忽然有一年,雨中酒换作醉光阴如今日这般落下,他恐怕会毫无防备地醉到不省人事。
殷妄之挥手,阴气凝聚成形,将一切下坠的‘雨滴’接住,让它们密密麻麻地悬停在半空,那颤动的花树也听话地安静下来。
杯子再次相碰,碰过之后,杯沿却贴着杯沿,久久没有分离,他望着余笙,眼瞳之中像是有墨化开,
“师尊,这才是徒儿真正打算献给您的礼物。”
余笙捏着杯子,没有说话。
不是吓傻了,也不是愣住了,而是在识海中拼命翻书。
他记得这个剧情!他有印象!他要在最短时间内找到‘正确答案’!
是了是了,就是这里,在那个小话本里,也有类似眼前这样的剧情!师徒两人正有说有笑着,然后徒弟一言不合就要黑化,展露出超吓人超级极端的一面还等待师尊的反应!
如果反应不对的话,很可能会加重徒弟的‘病情’,所以一定要谨言慎行,这个时候的徒弟最脆弱最敏感了简直就是一朵受不住丁点打击的娇花!
余笙深吸一口气,连眼神都没从殷妄之脸上挪开,或是露出丝毫的警惕、不认同,反而慈爱地笑了。
应该是这种笑吧?!小话本里那个描述真的好难懂啊,什么是笑得‘温柔深情好似艳阳初升柳暗花明把禁闭的心门都照亮’?!这些人……咬文嚼字要人命!
下一步,下一步是什么来着?
余笙做好准备,按照小话本里的‘标准答案’那样,再次抬起酒杯,一饮而尽。
第一点,不能防备嫌弃徒儿。
然后呼出一口气,若无其事地笑道,“这个礼物我很喜欢。”
第二点,要对徒儿的一切由好心出发的言行表达肯定、理解与全盘接受。
殷妄之显然有些意外,端着自己的酒杯都忘了喝,他不确定地微微凝眉,“师尊……您不生气?”
“为何要气?”余笙坦然地反问,心道,自己都诈死了,徒儿想恶作剧一下,筹谋百年了只为灌醉自己一次,这又不严重?再狠点,也只是趁自己酒醉,让自己脱宅。
“说到底,还是为师不对。”
是我不该诈死,不该骗你,让你心有怨怼。
第三点,减轻徒儿的压力和负罪感。
殷妄之摇头,“不是的……师尊没有错。您不知道……您不知道我都做了什么,又打算如何对您。”
余笙伸手抬起他的头,微凉的指腹落在脸颊,“我知道。”
我知道你想把我生吞活剥煮了吃,知道你恨到要半夜炸我坟,也知道你打算逼我脱宅,拆穿我的身份,没关系的,都过去了。
最后一点,宽恕他的负罪感,让徒儿得到心灵与精神上的救赎与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