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太太叫女儿这一跪跪得慌了神儿,忙撂下瓷碗伸手扶,边扶边道:“这是怎么说来的?不愿便不愿,偌大京城就找不出个配得上我女孩儿的了,何必如此自苦?妈又没应下,也没收信物,无非一句话,不答应回了便是,可不行再这么着了!”见她如此表态,宝钗才顺着劲儿起来,又亲手端了道刚尝过的荠菜小馄饨与母亲笑道:“我还道是急着撵我出门子急得不得了呢,可吓了一跳。”薛太太接了女儿奉的碗叹道:“哪里急?若不是女孩儿花信就这么几年,妈恨不得一直把你留家里呢,再没我姑娘这么能干孩子,这些年大小事体竟就没让我操甚心。”说着伸手在宝钗背上摩挲几下感叹:“一见你大舅妈就糊涂了,只道是嫁回自己家,又是外甥女又是儿媳妇的,再不会让你吃委屈。可若是哥儿自己立不起来,以咱们家的家世竟还不如嫁入寻常人家了。阿弥陀佛。”
原来是那供养的牟尼院老师傅,无事便与薛太太讲些因果故事,少不得便有那痴男怨女阴差阳错,或是夫妻志趣不谐做成一对怨偶的,多是女子或千夫所指或郁郁而终,总归无甚好下场。一来二去薛太太听得多了也怕乱做主叫孩子们遗憾终身,是以很乐意叫他们自己拿主意。那马上过门儿的杨家姑娘是林如海给说的,想来差不了,因此看儿子愿意也便欢欢喜喜愿意,到了姑娘这里只一味怕她将来去了婆家受委屈,反倒忘了想这男子究竟如何,可谓是一叶障目了。
宝钗见母亲无甚发怒意思,缓了口气慢慢儿与她讲:“母亲,儿不欲再嫁入四王八公诸家。说句不害臊的话,哪家能容媳妇如儿这般主意大?上头都是一层又一层的婆婆,就没见能有消停时候。您看那琏二嫂子,王家出身,平日里霸王一样的人,还不是有叫下面得脸的家生子气哭的时候?我可没那般好性儿,又不能像在咱们家这般说撵出去便撵出去,少不得要叫气出个好歹来,妈舍得?”薛太太伸手戳了她一下:“舍不得,舍不得,如何舍得。可是咱们家只认得这些老亲,外头的你若是嫁去了受欺负都不好打上门说理。况且哪家不是上头有婆婆的?有个长辈指点你们年轻人过日子有甚不好,事事要你自己操心才叫累呢。”宝钗抿嘴笑道:“那不是还有嫂子?许是等嫂子过了门就有消息,且不着急。”薛太太也道是太急了,总算把此事放下,专门喊了个婆子去王家传话,只道“骨血倒流怕与娘家不利”,便算是个由头回了王子腾夫人。
那边陈夫人见了这婆子,听得薛家回绝亲事,好生送了婆子出去便叹气与心腹道:“我就说是白跑这一趟,偏老爷不死心想着瞎猫或不是能碰上回死耗子。就哥儿在外头的名声,不知道则已,知道了哪家正经姑娘乐意嫁过来?管他呢,反正我这婶子能做的都做了,又不是我亲儿,娶个甚样的媳妇将来也伺候不到我面前,就这么着吧。”细细碎碎抱怨一会子,又吩咐道:“好生与哥儿说说,薛家不愿意,将来再与他寻个更好的便是,不许涎皮涎脸的缠上去!”那心腹福了福退出去传话,陈夫人这边思索一番,换了衣服又叫人把王子腾从书房请进后院道:“小姑太太极讲道理极和气的人,说话也好听。只这‘骨血倒流’确实不祥,竟也就罢了。”王子腾冷哼一声道:“怕是蟠哥儿在外头知道了那孽畜的名声撒泼不肯哩,他家如今不肯,等着一来二去女孩儿年龄大了嫁不出去不肯也便肯了,且等着瞧!”
这王家人有一通病,便是护孩子。如宝玉之类,偌大年龄了还动辄滚在母亲怀里,又譬如先薛老爷还在时候薛太太叫人去打那被薛蟠揍了的人家。再看看如今这王子腾,明知自家孩子瘌痢头,偏要怪别人不肯成全,也是一门子奇葩,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祸害也紧着自家害。
且先不提这一出,两天过得极快,到得第三天便是薛蟠迎亲的大日子。从十四这日下晌连着夜里,薛家上下就无人歇息。宝钗带人将新房处处又验了一遍,一一点了行礼要用的东西,喊了下人一遍遍交代各人什么差,务必紧紧皮肉精神上心操办。厨房里从十二、十三起便先制了不少烩一下便可上桌的肉菜,又将食器装了备好,加味用佐料甩开膀子调理。到了十五这一日,刚交寅时正薛蟠便叫李嬷嬷揪起来洗涮收拾一通,与他换了新衣,又交代些许忌讳,请了喜娘子茶果酒席道:“今日劳烦您,若有甚不大好的还请遮掩一二,家里委实尽了力了,家里操持此事的姑娘累得下巴都尖了些。”喜娘子笑眯了眼睛道:“请太太、姑娘并嬷嬷放心,再没有不好的,今日日子好,事事都好!”
辰时薛蝌换了吉利衣服来与兄长做个傧相,骑了匹大灰马,先不管旁的吆喝着让家下人把备好的大鹅和半扇大猪抬到门口,又叫请来的吹鼓手吃热茶候着。等卯时二刻薛蟠出了门,这边立刻吹打起来,前面两个健壮家丁抬了鹅,后面跟了两个抬肉,再后头是总算瘦下来看着越发俊俏精神、骑着大黑马的薛蟠。薛蟠后面跟着兄弟薛蝌预备着等下替他撒钱,再后头又有喜娘子押着的漆红大轿,并后面一路吹打的,浩浩荡荡往城西杨家去。这回尾巴上换了六个小厮抬三个大箩筐,里面尽是预先淘换好的铜子儿,喜乐一起出了薛家巷子口,外头就听叮当满地的钱响,来往观看的百姓纷纷上来抢,个个攥在手里只说薛家豪爽仁义。二管家带了一堆家丁跟在最后面,见状喊道:“莫挤莫挤!今儿薛家大爷娶亲,请大家伙儿吃个喜糖果子沾沾喜气儿!莫挤!”
这一路倒也顺利,约莫辰时正到了杨家门口,远远儿的爆竹声就响起来,有那跟了一路的顽皮孩子纷纷跑到前头拦了轿子不让走,薛蝌忙从袖子里掏出几把小巧银锞子并糖块儿用力撒出去,连官家孩子见了亦忍不住追着跑去捡,好歹才把轿子稳稳停在杨家正门口。今日杨家大门正开,薛蟠一见杨睿杨传胪正在门口,慌忙从马上滚下来急走两步拱手唱了个肥喏道:“泰山大人在上,受小婿一拜。”到了今日,杨传胪见了薛蟠有时候还要夹半拉眼角嫌弃几回,此时正是心如刀绞时候,哪有好脸色与他看?当下只捻了捻胡子哼出一声,还是薛蝌在后面戳了戳薛蟠提醒他,这呆子才想起来把背的滚瓜烂熟的辞赋念出来。杨传胪听完心下只道这呆子后面不知有多少人帮衬,又听其赌咒发誓必会善待女儿,这才侧身与身后一婆子道:“去催催姑娘,莫误了时辰。”婆子应声领了而去,只留薛蟠抓耳挠腮的等,又碍着岳父大人且在跟前盯着不敢大动,扭来扭去身上跟生了(sai)似的。杨传胪又哼了一声道:“先跟我进来去拜亲长!”薛蟠抬脚弓着腰跟在岳丈背后嘿嘿嘿着进了杨家大门,果然进去冲着南阳候府的方向拜了几拜便算了事,又拜了家里现下供奉的几处牌位。接着杨传胪家交好前来吃席的人也一一受了薛蟠的礼,还有昧着良心赞他天资聪慧、年少有为的,林林总总不可足一而论。
这一顿好等啊,直等了又半个时辰,喜娘子方才守在后院儿正房门口背了新娘出来。絮萦身边陪嫁的还是那个刚刚留头梳了两个揪揪的小丫头子,新娘入轿后有婆子端上金银饭叫吃下一口,又把迎亲队伍带来的半扇猪切一半还回去,喜娘子还撺掇着轿里人真真假假哭了两声儿,这才算是齐备了。薛蝌忙又撒银锞子撒糖块哄走围上来的小孩子,家下人忙抬了轿子吹奏起来往薛家回转。队伍后面跟着来台嫁妆的薛家家丁,又一直从杨家门口连道薛家门口,叫两边围着看的人俱赞杨家疼姑娘。等杨睿杨传胪在后面泼了水,这边新娘子才算是真正出了门儿,摇摇晃晃忐忑不安且不知今后日子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大姨妈来了,gg跪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