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骑马带着迎亲队伍出了门儿,家下这才忙着又安置屏风和早就预备好的各种吉祥物件。宝钗怕薛太太累住, 索性叫苏嬷嬷扶了她回去换等下受新人行礼时候好用的大衣服, 自己也换了吉利衣衫, 打发大管家和后院管事去门口迎接客人,又是喊得嗓子冒烟且忙乱不过来。
好在林家极给脸面来得早, 宝钗打发黛玉和宝琴回院子里清清静静先歇着玩儿, 把外院官客尽皆托付于林如海, 又亲自带人满院子转了一圈确定没有纰漏,这才坐下来喘了口气吃点子东西等哥哥迎了嫂子回来。好在是正月十五,晚上家家都还有自家家宴要摆,是以薛家只用招呼中午筵席便可, 不然真真是忙不过来要漏了瓤子给人笑话。
辰时末客人稀稀拉拉上门儿, 先是贾家老太君带了几个孙女儿早早过来, 又有史家王家诸夫人小姐坐在后院堂客席上,自有薛太太换过衣服笑着招待;等到巳时一刻来的便是薛蟠衙门里的师长同僚,不一会儿外院官客便自行寒暄起来, 大多都是礼部的大人们彼此低头议论些朝堂之事。此时王子腾来了, 诸人一见新郎亲娘舅在此, 少不得要过来贺他一贺,王仁跟在王子腾后面, 两只眼睛看着这薛家一派富贵景象心下暗恨,非要把这薛家大姑娘弄到手里不可。
又过一会子,沈玉果然喊了柳子安也提着礼上门道贺,柳子安又带了他兄弟柳湘莲来, 因是从衙门直接换了衣服赶过来,时间便稍稍晚了些许。大管家一见便知这是姑娘大爷都交代过不可怠慢的客人,麻溜把人请到客院席上坐,与主院隔着月亮门洞,若是愿意寒暄也只几步距离,不乐意与人说话了便当甚也没看见就是。先薛老爷结识的不少长辈也安排在这边,倒与外院诸大人并勋贵人家互不干扰自得其乐。这前院也着实有趣,客人慢慢入席,此时便可看出礼部文官们与勋贵宗亲泾渭分明,隔着过道恰恰坐了两边,分明是“鸡犬不闻”的架势,沈玉三人入了客院的席六只眼睛还往外看了一圈笑着私下嘀咕:“这还好是人家家办喜酒,如若不然怕是要打起来!”
巳时二刻时候迎亲队伍敲敲打打着回来了,大管家忙让护院挑着数挂爆竹去到巷子口,见着红色便开始放鞭,噼里啪啦一直响到轿子到了薛家门口落地。这会子薛蟠都傻了,下了马摆置好几下才弄明白左右左,喜娘子从下人手里接来红缎子一头塞进他手里,另一头让那陪嫁的丫头子递进去。薛蟠傻兮兮走到轿子前,还是旁人提醒才小心翼翼抬脚轻轻磕了下轿门儿,喜娘子生怕他出丑,忙招呼着扶了新娘子下轿,又把抱了一路的瓶子取出来交于下人好生端走。这边一进门槛就见马鞍火盆具备,薛蟠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叫新娘跨火盆呢,他自己先一脚迈过去,又叫跨马鞍呢,他又打头蹦过去,直把来看热闹的年轻小伙子们笑得前仰后合。好不容易来到正堂,喜娘子扶了新娘站好,礼官儿高声唱礼,新人全了礼,这才算是了了一半儿。
陪嫁丫头并喜娘子送新人回房,薛蝌留在前面替薛蟠款待官客们开宴,堂客们守在院子里涌进来着急看新嫁娘。薛蟠带着迎亲队伍出去后家下又重把卧房整了一遍,此时满眼艳红,吉利物件挂得四处皆有,大多是些比翼鸳鸯,合家美满之类,只压床的地方有些小童子的形象。因着亲戚家没有父母俱在年龄合适的男童,倒也省了压床童子的活计,喜娘子忙让新人并排坐了,撒了帐子念了吉利词句,方才将预备好的黑漆秤杆子递与薛蟠。薛蟠僵着胳膊三两下没挑住盖头,到后面不耐烦了,冲新娘唱了个喏道:“娘子,唐突唐突。”便直接上手取了盖头下来,外头挤着看的各家女眷又笑翻过去。
好在絮萦掌住了没笑话他,喜娘子憋了笑意忙又继续后头礼事。待诸礼齐备,堂客们也开了席,宝钗抽空叫百灵去厨下把早备好的燕窝粥端了碗上来小声与絮萦道:“嫂子,家里人少,我还得去外头待客,你在此间稍坐了歇歇。头上簪子重就先去了梳洗梳洗,外头没人过来了。另外有些热粥你先垫垫,有甚么想吃的只管叫厨房送,俱是交代过的。”说完留了莺儿在这里陪着,自己带白鹭百灵往正院席上去。
外面官客如何灌薛蟠后面自是不知,薛太太交代婆子去传了两三回话都笑着回来道大爷已是不分东西南北了,后面太太们都笑眯眼睛说这是个实诚孩子便论起其他。宝钗又喊了个小丫头叫去新嫂子那里说一声儿,这边好歹才坐下囫囵吃了东西。
到未时,地位高的客人先套了车逐渐散去,沈玉才和柳子安并柳湘莲往前头来寻薛蟠。此时薛蟠叫灌得眼睛都直了,抬头一见是沈玉忙大着舌头还举酒杯要喝。沈玉忙拦了劝道:“若要喝酒何时不行?薛兄弟等下还有大事,我们喝茶喝茶。”薛蝌在边上也有点站不住,听了只心里谢天谢地兄长的朋友还有讲道理的。此时王家也来告辞,王子腾先头就走了,来的正是王仁。这王仁见外院还有不少年轻后生未走,眼睛珠子一骨碌便大声道:“表弟,今日贺你小登科,他日说不得咱们亲上做个亲,这么多亲朋好友还要再来贺一贺可否?”言辞举止轻浮无比,看了便让人心生厌恶。
薛蟠瞪个眼睛没反应过来,倒是沈玉听了“呱嗒”落了脸子冷笑道:“可不行这般乱拿人家姑娘清名胡说。那嘴上没把门儿的回家多半要挨揍,今日我兄弟大喜,你又是薛家内亲,多喝了几口黄汤且不与你计较,还不快走!”王仁往旁边一看,竟是个凤眼的俊俏青年说话,这一冷下脸眼角冰碴子嗖嗖的,看着反倒心痒不已。
那王仁,一向是叫惯得无法无天,京里就没他不敢做的恶事,荤素不忌欺男霸女都不算新鲜。此番眼见这青年穿着普通长衫,虽然料子不错颜色也正,可看纹络无非普通富户,顿时胆气便壮起来道:“或不是小兄弟与我去耍子几圈儿回来?你只管坐着,服侍得哥哥心头喜欢了,当官、发财,有甚得不着的?”
沈玉都叫这货气笑了,先前想着自家若是穿锦衣卫官服竟不像是上门吃喜酒,因此才与柳子安换了家常衣服过来,再不料还有人敢把主意打在头上,挽了袖子只一拳一脚便把王仁揍翻在地痛声哀嚎。见他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上脚又给了一下道:“我乃朝廷从三品的武官,竟被你这纨绔子视作倡优娈童之类,着实羞耻,且回家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罢举拳又待再打,柳子安柳湘莲兄弟俩袖个手只在一旁假模假样喊两声“别打了”再不见阻拦。沈玉见王家下人还没来,索性满地追着王仁揍,等王家下人过来将人抢走一看,牙都叫打掉半颗,扭头欲寻主家说理,那薛蟠还嘴里哼哼唧唧吆喝:“敢拿我妹子不三不四的调笑,打!往死里打!”
下人们一见这阵仗哪敢再留,屁滚尿流抬了王仁家去,后头还没走的人见了纷纷说他活该。上门贺人喜事呢,嘴巴子上连个门闩都没,甚么话全敢胡说,可不是欠揍?少倾这段公案传到后头堂客席上,只把陈夫人臊的捂了脸带着姑娘们告辞而去。薛太太本欲再叫人上王家寻王仁说事儿,还是宝钗拦了道:“先紧着哥哥的大事了了,往后再慢慢与舅舅家掰扯,今天这事儿没完!”薛太太也点头道:“可不是,今儿若不是沈家哥儿与你出头揍那糊涂行子,等那些胡话传出去你便是不嫁也得嫁了,平白还要遭人口舌,个该遭雷劈的!”
先不说这些,主家送走客人们,剩下的事儿还多着呢。薛蟠叫来福来旺两个扶着送回院子交给李嬷嬷和絮萦陪嫁来的小丫头子收拾一通才又送进新房挺着呼呼大睡,这边宝钗也安排苏嬷嬷陪了薛太太回去躺一会子。家下人还按着原本分配的差事一个个来回,不大会子好歹先把院子里治席面的桌椅凳子收进库里,又将瓷器金银器送去厨房换班儿洗涮,总之先叫有个下脚地方。然后又命煮了醒酒汤并好克化的细汤面备着,送了些去薛太太万先生并宝琴薛蝌处,自己也随便吃了点子东西,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倒头黑甜一觉,到得第二天清早卯时三刻才爬起来整衣服忙忙往薛太太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