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是把手术刀。
薄如蝉翼的刀片,折射着惨白的灯光, 锋利极了。
傅燃的第一部电影无影是一部法医题材影片, 他当时还在读大学,为此去医学院旁听了两个月的解剖课。
他握刀的手很稳, 修长的食指抵着刀背,骨节分明, 如果忽略此时的状况,竟还是一副很有美感的画面。
吴端阳喉咙里发出痛苦的低呼。他到此刻也想不明白, 岑年究竟有哪里好, 值得傅燃为了他
血沿着刀片滑落。
傅燃没一下子用力,他仔细端详着吴端阳的表情,笑得温和平静,眼底一片几近残忍的漠然。
似乎在品尝吴端阳的痛苦, 并以此为乐。
半晌后, 傅燃看着吴端阳的丑态, 总算觉得无趣了。他放平了嘴角,手下刚要用力
寂静空荡的审讯室内, 一阵小提琴声响起。
那小提琴声并不华丽, 演奏者似乎有意控制着, 收敛起小提琴特有的华丽与锋芒。那声音很低, 低的像是呜咽。
傅燃握着刀片的手一顿。
他没收手,用左手拿出手机, 看了一眼。
小朋友。
傅燃的眼神一软。
吴端阳似乎看到了几分希望, 他睁开眼睛, 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救、救”
傅燃看他一眼,很温和地说
“我个人建议你,保持安静。”
吴端阳浑身一抖,噤声了。
傅燃这才接了电话。
“喂。”
接通电话的瞬间,傅燃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如果不看他手中的刀、指间的血,甚至会让人觉得他是个温和稳重、善良而大度的人。但听他的声音,就好像他站在午后的暖阳里,正同他放在心尖上的小宝贝讲电话。
“前辈,”通过话筒,岑年的声音有点模糊失真,他显得很不好意思,“那个微博的事情,谢谢你。”
说实话,单从傅燃个人的角度,他其实大可以不必站出来。
虽然他们在一个剧组里,但是,傅燃也并没有帮助他的义务。而且,在这种关头发微博,其实是很有风险的一件事情,稍有不慎,可能自己都会被拉下水。网络舆论是个很难控制的东西,即使是傅燃,也无法预料这条微博发出后,究竟会发生什么。
“不用谢。”傅燃换了个姿势站着,说,“发个微博而已,举手之劳。”
他显得很放松,声音里带着笑意。
岑年不由自主地想知道,傅燃现在在干什么。
等红绿灯的走神空档、坐在灯下研究剧本、还是干脆窝在酒店里,看一部老电影
话筒的那头,傅燃的身边很安静。
岑年脑海里勾勒出傅燃此时的样子穿着居家服与拖鞋,懒散地靠在沙发上,茶几上放着一杯咖啡,电视里西班牙语的黑白电影一帧帧闪过。
单这么想着,他竟然有点莫名的开心。
思绪回笼,岑年笑了笑,摇头“我不是谢这个。”
傅燃顿了顿,温和地嗯了一声。
“前辈,”岑年放软了声音,低声说,“我是在谢谢你能够信任我。”
从事情发酵以来,傅燃从没问过他哪怕一句话。他唯一的表态,就是不久前,发的那条微博。
傅燃无条件地相信他,相信他没有潜规则、也没有吸毒。
“”
听着岑年的话,傅燃沉默了。
岑年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刚刚过了变声期,嗓音清朗悦耳。这么压了压嗓子后,他的声音显出一点软糯,甜的像一颗糯米糖。
岑年是甜的。
那个小孩儿,是阳光下一颗闪闪发光的糖,他很干净,干净到让人不得不喜爱。
而岑年一定想象不到,正在同他打着电话的、他所信赖感激的前辈,手中握着一把刀,刀下悬着滴滴答答滑落的鲜血和一条人命。
傅燃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
他沉默了片刻,扯了扯嘴角,说“抱歉,如果没什么事情”
“前辈。”
岑年打断了他,他从病床上站起来,走到窗边。拍戏的s市工业并不发达,即使在市中心的夜晚,也并没有很多光污染。夏日的晚上,城市早早陷入了沉睡,而星星们却醒着。
岑年拉开窗帘,看见了漫天的星辰闪烁。
不知为什么,他现在很想见到傅燃。哪怕只是和他寒暄两句,一起看一部老电影,或者是顺路下楼、去便利店买一瓶啤酒。
“b市新开了一家游乐园,”岑年笑了笑,说,“拍完不寄他年,回去之后前辈,你能陪我去吗”
岑年的手指在窗沿扣了扣,他屏住呼吸,有点紧张地等着傅燃的回答。
傅燃沉默。
过了不知多久。
岑年唇边的笑容淡了点,他垂下眼睑。但很快,他又重新笑了起来,他摇了摇头,说
“没事的,我知道前辈很忙,以后有空”
“为什么,”傅燃顿了顿,温声问,“不和你男朋友一起去”
岑年怔了怔。
想好借口只需要一秒。他思索了一下语气与表情,瞬间入戏
“他跟我吵架了。”
岑年低声说。他显得沮丧而不高兴,像个没拿到棒棒糖、正在赌气的小朋友。
“嗯。”傅燃点头,他接着说,“好的。”
“什么”岑年没反应过来。
“回去之后,”傅燃笑了笑,说,“你不是想去游乐场吗”
傅燃看着审讯室剥落的墙皮。他知道这片灰突突的斑驳后面是,灿烂的星空,是闪闪发光的蜜糖,是一个夏日夜里的美梦。
但星空不属于他,蜜糖不是为他而甜,美梦也不是关于他。他并不是那么光明磊落的人,多看两眼,都会想把那些东西占为己有。
那位魏先生,太没有戒心了。
听见傅燃的回答,岑年显得十分惊喜。
“好的。”他一口答应了下来,好像拖延一秒、傅燃就会反悔似的,“谢谢前辈。”
“没事。”傅燃摇头。
“前辈,”岑决定见好就收,电话拖延太久也很招人烦,“那如果没什么事儿,我就先睡了,前辈也早点睡。”
他看着窗外的星空,笑了笑,轻声说“前辈,晚安。”
“晚安。”
傅燃低声说。
电话挂断,岑年的声音、顺着电话流淌而来的星光,乃至一点点被太阳晒着的甜味儿,全都戛然而止。
傅燃回到了现实里。
吴端阳正用嫉恨而惊恐的眼神看着他,他听见了岑年的声音,也目睹了傅燃的种种变化。他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却很快被更大惊惶所取代了。
傅燃没有理会他。
他有点走神。
吴端阳偷觑着他的神色,几乎以为傅燃忘记了他。他忍着肩膀处的剧痛,试探性地往旁边挪了挪。
傅燃收回视线,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吴先生,”傅燃笑了笑,说,“你运气不错。”
吴端阳愣了愣,眼中闪过一丝狂喜“这、这”
下一秒,他眼前一黑。
吴端阳扑通倒地,晕了过去。
傅燃收回手,淡淡地扫了一眼那瘫在地上、像一堆垃圾一样的人,别开眼。
他从桌面上摆着的纸巾筒里抽出两张纸巾,擦了擦满手的血,然后,他把纸巾和手术刀都直接扔到了垃圾桶里。
然后,他整了整衣领,恢复了衣冠楚楚的模样,脸上再次挂上礼貌疏离的微笑。
刚刚干了那么多事情,竟然连多的一滴血都不曾溅到身上,他就像出来赴了一场宴会,现在宴会结束,他也该走了。
傅燃走出去,那同他一起来的、穿着警服的青年倚在门口等他。那青年白面皮,桃花眼,帅气的不大正经。
他往审讯室里张望了两眼,啧了一声“弄的这么乱,到时候我还得收拾。”
傅燃笑了笑“麻烦你了,改天请你喝酒。”
“我要喝你自己酿的梅子酒。”对方开始漫天要价。
傅燃看了他一眼,说“早点睡吧。”
那人“”
“梦里什么都有。”傅燃笑了笑。
那人“”
两人没再多说什么,傅燃看了眼时间,走了出去。
“你太蠢了,”傅燃背后,那个青年蹲下,对着昏迷的吴端阳嘟囔道,“你真以为,那个大尾巴狼会毫无准备、没有退路地去做一件事”
即使吴端阳今天真死在了这里,依靠傅燃的手段恐怕,傅影帝还是那个傅影帝,而吴端阳这个人,说不定会成为档案记录某一页里、审讯第一天突发心脏病去世的可怜虫。
青年不知想起什么,打了个寒噤。
他与傅燃是高中同班,上了大学也偶尔聚聚。半年前那次聚会上,傅燃明明还只是个优秀沉默、略显冷淡的青年人,他比同龄人要更为老成,但也没有到如此深不可测的地步。
他看着这个傅燃,完全无法想象,这个人此时才二十四岁。傅燃的笑容比以前多了,却也让人更难看透了。
青年收回思绪,从吴端阳手里扒拉出一个手机。上面有一条显示着发送中的短信,发送内容是吴端阳录的一段音频。
“自作聪明。”青年如此评价道。他顺手把手机扔到碎纸机里。
不过
吴端阳虽逃过一劫,可是有时候,活着不一定比死了轻松。
青年似乎想起什么不愉快的经历,他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看着那瘫在地上的吴端阳,他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说
“总之,兄弟,祝你好运。”
然后,他捋起袖子,开始善后。
2
“潜规则,抢资源,吸毒,一生黑。”
“层主村通网潜规则那个是造谣,指路隔壁有锤。”
“哈哈哈哈我觉得潜规则是洗不了的,只不过不是被某娱乐的大佬潜,是被傅影帝潜,滑稽jg。”
“帮自己老婆怎么能叫潜规则那叫情趣。c粉日常打卡1\\\\\\\\\\\\\\\\1”
“傅岑锁死,舌甘。啥时候可以安排一下探班咱们年年第一部戏,妈妈们都很担心。”
“年糕姐姐们冷静一下。我有个朋友在剧组,据说他们第一天就热吻了整整五分钟,啧啧。”
“你们能不能不要逃避关键问题问题在潜规则吗难道不是在吸毒吗。”
“吸毒一直没澄清,还买了一堆水军来混淆视线,不管管吗共x团中央。”
“最惨的还是吴端阳吧,被吸毒艺人抢了资源,从主角变成两分钟配角。”
“抱走我家羊羊,不接受反驳。”
傅燃发的那条微博短暂扭转了局势,许多c粉跳出来开始过年,短暂地把评论区净化了一遍。
但幕后主使的人显然还不打算罢休。潜规则洗清了,水军便揪着吸毒这个点疯狂攻击。
而同时,吴端阳的粉丝也跳出来,疯狂攻击岑年,并声称关寄年这个角色,原本是她们家吴端阳的。岑年不知是靠着什么手段,才挤掉了李导更看好的吴端阳、得到了关寄年一角。
然而,就在黑子的言论很快要占据主导时,刚注册不久的岑年v突然发了一条微博。
没有配文字,就是一张图,人民医院盖公章的毒检单。
一溜儿的阴性。
“人民医院又怎么样造假那么简单,几块钱买个章,几乎无成本的谎话你们也信”
岑年看着这条评论,打了个哈欠。
电话里,王月包的声音疲惫极了“没办法,很多人就是这样,固有印象一旦形成了,一时半会儿消不下去。”
他想了想,又反过来劝岑年“你也别太难过。吸毒都是要坐牢的,你一直好好的,到时候谣言不攻自破。不寄他年上映了之后,还能涨一波粉,到时候大家就把这事儿都忘了。”
“嗯,我知道。”岑年淡淡的说。
然而,他和王月包都知道,这事情没这么简单。
圈内许多人,一出道就被人陷害造谣,一直到演了十年的戏,旧账还是时不时会被翻出来嘲讽一番。
比如某影后被造谣吸毒,在耻辱架上被钉了十五年,前年出国领奖时,颁奖台下还有人举横幅说她赢得了最佳瘾君子奖之类的话。
这还是好的。更多的人,一开始被造谣了之后,戏路一直不顺,资源拿不到,做什么都被人歧视,就这么一路默默无闻了下去。
人言可畏。
电话两头的人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两人再寒暄了两句,挂了电话。
岑年放下手机,看着停在窗户上的阳光。
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方莉莉去帮他买早餐了。昨晚和傅燃通完电话后,岑年不知怎么的,很久都没有睡着,早上却醒的早。
这是个阳光挺好的夏天。这个单人病房的结构清奇,床挨着窗子,拉开窗帘后,阳光直接洒在床上,岑年晒着太阳,懒洋洋地眯起眼睛。
他皮肤的这么被阳光照着,白到近乎透明了。也许是因为生着病,他脸上没什么血色,神情懒散,半睁着眼睛,颇像只阳光下打盹的狸花猫,好看的没精打采。
有人敲了敲门。
岑年头也没回,说“请进。”
那人推门走进来。
岑年以为是方莉莉回来了,一边打了个哈欠,一边说“早餐放在边上就行,我等会儿吃。”
进来的人没说话。
岑年觉得有点奇怪,刚要看过去。
“一会儿就凉了,”那个人的声音低沉悦耳,温和地说,“趁热吃吧。”
岑年怔了怔。
“前辈,”他回过头,眼中的惊喜一时没藏住,“你不忙吗”
傅燃摇头,笑了笑,刚要说什么。突然,他身上传来喵的一声。
岑年的眼神游移,从傅燃的脸上,挪到了他肩上那里趴着一只小奶猫,正拖长了嗓子喵喵叫着。那是只小黄狸花猫,因为实在太小了,刚刚岑年竟没发现。
他静静地看着那只小猫,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傅燃无奈地笑了笑,解释道“刚刚在外面看见的,看它似乎很饿,喂了点东西,没想到”
那小猫顺着他的手一路往上爬,在傅燃的肩上左右看了看,似乎很满意,便趴下了。
小猫在傅燃身上蹭了蹭,然后它仰起头,好奇地打量着岑年。
岑年也抬头,与它对视。
他浅褐色的眸子在阳光里软成了一汪泉水,他注视着小猫,似乎完全被它吸引住了。
一人一猫对视着。
“前辈,”岑年软着嗓子请求道,“可以往前一点儿吗我想看看它。”
傅燃注视着岑年,刚满十八岁的男孩子,眼角眉梢都坠着光,噙着笑,美好得有点超出想象。傅燃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他突然有点嫉妒这只小猫。
他把小狸花猫抱到怀里,走到病床边。
“好小一只啊。”
岑年弯着眼说。他皮肤白到透明,仅唇畔有一点淡粉。岑年期待地仰头看傅燃,简直就像在
索吻。
傅燃脑海里闪过这个词。
他顿了顿,俯身,作势要把小猫递给岑年。
岑年一手还上着石膏,他半跪在床上,仰着头,期待地伸出没受伤的手。
而傅燃突然收回了手,小猫喵了一声。
傅燃笑了笑“还是不了,我怕它挠你,碰到伤口。”
岑年“”
岑年脸上的沮丧肉眼可见。
小猫歪了歪头,又顺着傅燃的胳膊一路爬到了他肩上,乖乖坐下。
“好吧。”岑年略显失望地低声说。
他想了想,穿上拖鞋,站起来。岑年走到傅燃身旁,微微踮着脚。他比傅燃矮上一些,这么踮脚仰起头,视线刚好跟傅燃肩上的小奶猫齐平了。
傅燃眼神一暗。
有点,太近了。
为了同小猫玩儿,岑年站的很近,几乎就要靠到傅燃身上。隔着这么点距离,能闻到岑年身上很淡、很好闻的味道,有那么点甜,却不显得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