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过程里,靳佩弦面上纹丝不动,一双眼静静地就那么一直盯着纯耳。
纯耳身上微微抖动,却也竭力克制着,维持了一个贝勒的最后的体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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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宫里雁走回楼上来,故意满手的血污,走到纯耳面前来,用纯耳那纯白的衣裳给一点一点地擦去了,纯耳才终于克制不住地打起了寒颤来。
靳佩弦也才错开目光,淡淡垂下眼帘去。
“还有一件事。你说你在温庐有一份协议,还说是凯瑟琳小姐和沈公子赖账,你是真的错怪他们了。”
靳佩弦说着从自己猎装西服的内口袋里,用两根手指夹出一张薄薄的纸来。
“你说的协议,在这儿。是我在大帅府的故纸堆里翻出来的。”
纯耳两眼忽然放出异样的光,暂时顾不得身上的血污,想要扑过来一般。
“怎么在你大帅府里?靳少帅,怎么,难道你们靳家果然要对我们家赶尽杀绝,就连最后那一座山上的温庐,也想抢走不成?”
靳佩弦冷笑一声,“如果我爸想要你家那温庐,那自然早就是我们家的了,何至于要等这十多年去?”
靳佩弦夹着那薄薄的纸,长眸里闪烁着冷酷,“我查了这协议所在的旧档案,也问了当年办事的老人儿,我现在可以让你明白——这可不是我靳家抢来的,是你那心心念念的合作伙伴,忠诚的、没有偏见的席尔瓦将你这协议抵押出去的!”
“你知道为什么?因为变天了,你家自以为将温庐托付给一个西洋人,那就是安全的,还是你们家的;可是人家席尔瓦是个商人,来中国是来赚钱的,不是来跟你交朋友的——他怕惹祸上身,便早就将这份跟你们家的协议给上交抵押了,帮他抵了这十几年的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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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纯耳一震,“你是说,他出卖了我们家?他辜负了我们家的信任?”
靳佩弦悠长地吐了口气,“至于你,就算你是纯贝勒,就算那房子曾经是你们家的,就算这协议的确曾经存在——可是你却也还是个大骗子!你上山去,骗了凯瑟琳小姐和沈公子!”
“你说什么这十几年来,席尔瓦每一年都按时将你们家该得的花红寄出去给你们——你这根本就是在撒谎!人家席尔瓦早将这张协议给抵押了,人家怎么还会每年都给你们寄钱!那笔钱只存在于你的想象和谎言里,压根儿从来就没有兑现过……”
“纯耳你啊,你不过还是趁着今年我爸不在了,而且温庐换了新主,你觉着你的可乘之机来了,所以你才回梅州来,上温庐去诳钱!”
“我没有诳钱!”纯耳叫了起来,两边颧骨涌起激动的潮红,“我说了,这笔钱是我们家应得的!”
“我也承认,这些年席尔瓦的确是没按时给过我们家钱,可那是席尔瓦不守信用,不是我撒谎!——我只是,我只是当着凯瑟琳小姐和沈公子的面儿,稍微地那么修饰了一点子。我只是,我只是……”
靳佩弦冷笑,“你只是欺负她们两个年轻,看起来很好唬的样子。”
纯耳黯然垂下眼帘去,“……我说过,我也不想这样的,我只是走投无路。靳少帅,我知道我在你眼里就是丧家之犬,可是我告诉你,我自己的体面我自己还是珍重的。要不是到了年根儿底下,我也不至于如此!”
“再说我们家该得的钱,又是到了过年收账的时候,我来要,又有什么错?”
纯耳自己冷静了下,便也点头黯然地冷笑,“是,是了,我不该把这笔账记在凯瑟琳小姐和沈公子的头上,我是该跟席尔瓦去要——可是话又说回来,凯瑟琳小姐不是席尔瓦的侄女么?那这债务,我跟她要,也不算完全没有道理不是?”
靳佩弦没说话,只是向后靠去,叠起长腿来,伸手从口袋里掏出火柴来。
他的火柴,狭长的一盒,比普通民间用的,要长了近一倍去。
这么远远看起来,像是一个小小的棺材盒儿。
他摘下手套,划着了一根火柴,继而带着一股子冷酷的悠闲,直接将那张协议点燃了。
火光在半空中跳跃,将微蓝的晨光冲破。
纯耳大叫,“靳少帅,你!”
他想动,却被宫里雁紧紧摁在原地。
靳佩弦却仿佛没听见他的叫声,更整个过程里压根儿就没有抬眼看过他一眼。
就仿佛,靳佩弦做着一个只有自己玩儿的游戏,他自己乐在其中就够了,根本就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又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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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薄薄的纸张,又能禁得起火苗几分钟的吞噬?
不过多一会子,那薄薄的纸就已经化成了灰烬,颓然跌落在半空里,零落委地,四散飘零而去。
什么都不剩了,就像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靳少帅,你果然有乃父之风,粗蛮无礼,草菅人命!”
靳佩弦幽幽抬起眸子来,一双黑瞳依旧漾着地狱一般的暗寂。
“纯耳,这是你应该为昨晚之事付出的代价!也许这一张纸在你眼里重若泰山,可是我告诉你,我更在乎的是那个孩子所经历过什么!跟那孩子所遭受的比起来,你这张纸,以及你的家人还怎么维持体面的过年,哼,对我而言,那连个P都不值!”
靳佩弦说着站起来,身姿颀长,仿佛一把刺尽夜色的剑。
“总之你的协议是我靳佩弦撕的,你想算账就来找我。从此时此刻起,温庐和沈公子,与你再没有半毛钱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