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老师的先生早就已经去世,唯一的女儿,现在在美国,已经在旧金山湾区成了家,有了小孩,每每提起要接郑老师去美国,都被她拒绝了,拒绝就很干脆的两个字:“休想”。
再说下去,郑老师和女儿说,我去美国干什么,去当个讨人嫌的老太太走在街上,说不定还被人当作“黄祸”我在这里,有我的工作,有我的学生,你要是想让我多活几年,就放过我。
老太太在这点上很倔,她女儿也没有办法,不过好在,她知道自己母亲的身体很好,没什么毛病,住在学校,学校的同事学生和邻居们很照顾她,只要她稍稍有点什么状况,院里和邻居们,或她的那些学生,肯定会马上给自己打电话。
这样,倒比去了美国,自己和先生以及儿女,每天早上一哄而散,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家里,有更多的人在照顾。
盛春成是朋友介绍,女儿在网上找到他的,请他每个星期,都去给自己母亲做一次保健按摩,母亲要是身体有什么状况,也请盛先生告诉我。
盛春成答应了,每个月的月尾,她女儿就会把下个月的保健按摩费用,转给盛春成,就像是预订的意思,而且,盛春成和她说一次三百,她自己提到了五百。
盛春成每个周日的下午都会过来帮郑老师按摩,然后在这里,和她一起吃晚饭,郑老师会做很多盛春成喜欢吃的菜,这事还源于他们第一次的约定。
郑老师确实很忙,盛春成给她按摩的时候,茶几上的手机经常会响,给她打电话的,有学校的同事,国内的同行,或者是她带的学生,电话一接起来,他们就会在电话里讨论问题。
这个时候,盛春成就会坐在边上静静地听,他听到郑老师在说什么“缩表”、“资本账户开放”、“流动性过剩”等等的词,听得一知半解,却很喜欢听。
这种电话,短则几分钟,长则十几二十分钟,每次盛春成给郑老师按摩,总会被这样的电话打断好多次,挂掉电话,郑老师总是会歉意地和盛春成说:
“抱歉抱歉,小盛,耽误你时间了。”
盛春成赶紧笑着说,没有关系的,郑老师,我虽然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但很喜欢听,你们在说的,都是大事。
郑老师赶紧摆手:“没有什么大事,老百姓每个人能够衣食无忧,才是真正的大事,我们这些人,都是书生意气,只会坐而论道,不值得一提。”
话是这么说,但接起电话讨论的时候,郑老师可是很认真的,一点也没有不值一提的意思。
盛春成第一次来的那天,按摩结束,盛春成要走,郑老师拿出一百块钱,给盛春成,盛春成不要,说你女儿已经给过钱了。
“她给你的是按摩费,我给的,是耽误了你工作时间,给你的误工费,这个你必须收。”郑老师认真地说。
盛春成不肯,他也认真地说:“那我坐在这里,听你们打电话,还觉得是在上课,我是不是还要交学费”
郑老师一愣,然后笑了起来,她说不对不对,这个没有对价关系,教育和求知,都应该是自愿的,你要是自愿来上课,是该交学费,但你在边上听我们打电话,这个不是自愿的,而是被动接受,被动接受,怎么能说是上课,当然不用交学费。
“就像我走过一家店门口,听到店里在放音乐,我觉得好听,就站着多听一会,那店家,能收我版权费吗,当然不能。”郑老师说。
盛春成也来劲了,他说:“郑老师,你说的不对。”
“怎么不对了,来来,你说说。”
“教育本来就是被动的,我们小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翘课,不去上学,但如果我们翘课,老师会批评,家长会打,怎么能说是自愿的,包括读大学也是,你的那些学生,要是能不上课就可以毕业,我想,他们大多数都不会去上课了,你能说教育是自愿的
“我们被动接受教育,什么时候,又不用交学费了”
郑老师愣了一下,坐直了身子,人亢奋起来,她下意识地挽了一下衣袖,袖口扣死了,没挽起来,她说:
“喔吆,喔吆,这个有意思,我要和你好好辩论辩论。”
两个人争执了半天,结果谁也没有说服谁,郑老师坚持这个钱她应该给,盛春成坚持不肯收,郑老师有点急了,好像遇到了一个难题,嘀咕着:
“这可怎么办,我教了一辈子的经济学,结果连一百块钱都送不出去,哎呀呀,这可怎么办,这可真是一个大问题。”
盛春成微微地笑着,不吭声,心里有一种满足,不知道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和老师这样“斗嘴”了,以前盛春成在学校里,和老师这样“斗嘴”,换来的都是老师的白眼,没想到眼前的这个老太太,不仅没有急眼,反而越斗情绪越亢奋。
这个老太太,可真有意思啊,盛春成心想,要是自己读大学的时候,碰到的都是这样的老师,那该多好。
同时,盛春成心里打定了主意,反正今天这一百块,我是说什么也不会收的,休想。
老太太冥思苦想着,她看看盛春成,突然想到了什么,像个小女孩那样拍起了手,自己给自己鼓掌,她说:
“那么这样好了,货币交易不行,我们就换一个路径,以物易物。”
“怎么换”盛春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