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放心,我不会让庆贤知道的。”
……
与此同时,大头陪进京申领河工银的王千里再次找到了荣禄。
申领跟报销不一样,这一次荣禄是爱莫能助,一边招呼王千里喝茶,一边无奈地说:“说了您或许不会相信,别说工部没银子,连户部的银库都空空如也。去年为筹军饷,皇上甚至命户部把内务府所藏的几口大金钟都拿去铸钱了。您别说十有八九申领不到,就算能申领到也只会给您官票或宝钞,连铁钱您都见不着。”
“仲华,我晓得户部周转不开,可河工真不能耽误。我永定河道去年就没申领到河工款,今年要是再申领不到,让我如何应对来年的春汛?万一发生水患,我王千里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您这北岸同知做得真不是时候。”
“要是再申领不到,恐怕我只能辞官了。”
“以我之见辞官大可不必,想想办法换个差事倒是真的。”
“换个差事,哪有老弟说得容易。”王千里无奈地说。
荣禄抬头看了看站在一边的大头,笑道:“算算日子,志行兄最迟明年春上便能孝满回京,到时候请他帮着想想办法,换个差事应该不难。”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正打瞌睡的大头一听到“志行”,就禁不住问:“荣老爷,您是说我四哥要回来接着做官?”
“你不晓得,你四哥没给你捎信?”
“我哪晓得,我又不识字,四哥咋会给我写信。”大头悻悻地说。
“我估摸着他应该快回来了,”荣禄笑了笑,接着道:“不信我们可以打赌,要是明年春上他还没回京,到时候我请你吃酒。要是他回来了,你请我。”
只要一提到银子大头就会变得非常精明,咧嘴笑道:“荣老爷,我四哥真要是回来,他一定会请您吃酒,哪用得着我请!”
荣禄早晓得他脑袋一个筋,也晓得他婆娘当家,他没几个钱,不禁笑道:“好好好,不要你请,让你四哥请。”
他谈笑风生,调侃大头。
王千里却笑不出来,毕竟申领不到河工款就没钱修堤,想换个差事一样没那么容易,就这么又寒暄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一走出荣禄家,大头就急切地问:“王老爷,听说张翊国也死了,这事你晓不晓得,是不是真的?”
“什么叫也死了?”王千里回头问。
“这几个月死好多人,”大头扳着指头,盘算道:“听敖老爷说刘存厚刘老爷死了,何恒何老爷死了,早上又听人说连向帅都死了,死得都是我们巴县同乡,也不晓得老虎和小虎有没有事!”
“老虎小虎是谁?”
“虎坤元和虎嵩林,他们是爷儿俩,所以一个叫老虎一个叫小虎,小虎比我还小,听说都做上提督了。”
刚刚过去的这几个月,对他们这些巴县人来说真是噩耗一个接着一个,王千里暗叹口气,停住脚步道:“我没收到老虎和小虎的消息,想来他们爷儿俩应该没什么事,不过张翊国是真殉国了,郭大人让梁六带人去帮着收的尸。”
“张翊国的命那么硬,他咋就死了呢!”
“他又不是铜头铁臂,怎就不会死?”
王千里反问了一句,想想又凝重地说:“来前刚收到顾院长托‘日升昌’捎的信,顾院长在信中说盐捕营几百兄弟就剩下六十三个。郭大人之前不止一次提醒过张翊国,让他不要轻敌。可他答应得虽痛快却没当回事,他死就死了,还连累那么多兄弟,气得郭大人想鞭尸。”
“就晓得跟着他没个好,仔细算算他这几年害死多少兄弟了!”大头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又问道:“王老爷,郭大人没事吧。”
“郭大人没事,泰州更不会有事,顾院长说长毛已退守江宁了。”
“郭大人没事就好,只要有郭大人在,泰州就不会有事,翠花她爹和她娘更不会有事。”
想到顾院长在信中提到的另一个人,王千里抬起头,紧盯着他道:“大头,顾院长还说当年跟你们一道进京投供的杜三也战死了。‘日升昌’泰州分号杨掌柜差人去帮着收的尸,暂时葬在泰州城南六里的王家庄。”
大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楞了好一会儿才苦着脸问:“杜三那么贪生怕死的一个人咋会战死?王老爷,顾院长是不是听岔了,杨掌柜是不是收错了尸?”
“顾院长没听岔,杨掌柜也没收错尸,杜三是真死了,不过别人是为朝廷殉国,他是为保住刘存厚等同乡托他往巴县老家捎的银钱和书信战死的。”
王千里能理解大头此时此刻的感受,想想又拍拍大头胳膊:“他虽贪生怕死,但他一样有情有义。银钱一文没少,书信一份没丢,杨掌柜已将汇票和书信让活下来的那两个巴县子弟送回去了。可以说他对得起同乡,没给四爷丢脸!”
“钱没了可以再赚,命没了就真没了,他总说我是瓜娃子,我看他才是瓜娃子,咋就这么瓜呢……”大头再也忍不住了,说着说着泪水夺眶而出,
“别哭了,赶紧去会馆吧。”
大头擦了把泪,不解地问:“去会馆做啥子?”
王千里低声道:“向帅死了,吉老爷和敖老爷应该已经收了消息,一定会摆灵堂吊唁。你虽没见过向帅,跟向帅也没什么交情,但跟向帅终究是同乡,不去不好。”
大头天不怕地不怕只怕鬼,最不愿意见着的就是棺材,最不愿意去的地方就是灵堂,不假思索地说:“我不去,总是办丧事,这两个月已经去好几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