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抬手摸了下肿痛处,想起迷糊中听得的那句冷漠无比的“丢出去”,心怀一回侥幸,问素霜:“是谁人将我送回来的”
素霜怔了下,如实道:“倒是没见到是谁人,北门那处的门房只说开门时见你躺在雨地里,便将你扶了回来。”
门房也没给这位婢女说全,彼时萧衍并非是“躺”,而是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上,大半张脸浸在脏污不堪的小滩雨洼中。
萧衍意味深长地拉长尾调“哦”一声,脸色难看,起身往汤池行去。
她这是真丢了他下车。
呵。
沈蓁蓁,如今是长本事了。
翌日,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歇。
萧衍在一声声有节奏的“砰、砰、砰”声中转醒,经过一夜修养,他已恢复不少精气神,在奴仆伺候下穿戴整齐,起身出屋。
风雨过后,墙角春梅已零零落落,白梨簇簇丛丛,他站在屋门,负手于身后,身形高挑秀雅,一身竹月色上好丝绸窄袖圆领长袍,单边由肩头往下绣仙鹤衔灵芝,两只白锦锻袖、领口处雪白滚边皆与鹤身的白羽交相辉映,衬托出一身超尘脱俗。
院中婢女们见自家世子已恢复成玉容仙姿,不由心生赞慕,只是若那额头上突兀的红印不在,容姿当是更为勾人眼目。
几人心中可惜时,只见萧衍随意掀眸扫了眼墙角,接着侧头朝向侍卫石柒说了句话,石柒便领命离去了。
萧衍重新回了屋,坐在窗边坐塌上,取了本书来看。
不肖一会,石柒便来回话道:“是沈家有主子从外地回了,当下住在墙东边那方院子里。说是嫌那颗梓树过于高大,遮了阳光,这才命人去砍了的,咱们这处听到的声便是砍树声。”
萧衍慵懒地靠着榻沿,“嗯”了声,而后习惯性地抬手去揉眉心。却不料,陡然碰到了额上那微凸的肿块,惹得他眉宇蹙起。
晨光洒照在他浓密的睫毛上,在眼睑上投下两道暗影,使得他的神色愈发晦暗不清。
石柒看着这位一向说话难听的世子面露不悦,想着那个婢女见他时态度极好,解释地也很耐心、很细致,便替人说话道:“他们说顶多就砍这一日,请世子忍一忍。”
萧衍叹息一声:还能怎么着
他怀着作罢的心思放下手,结果一睁眼,便见石柒双手朝他奉上一个瓷碟,上面放着一个颜色青翠的酥饼。
萧衍语调懒散,话语讽刺:“叫你去斥几句,你倒替人说起好话来了。一个饼,就将你给收买了可能有点骨气”
石柒的嘴与他的招式一样反应极快:“倒不只一个,他们给了一整盒。”
萧衍:“”
萧家大房没有女主子,萧衍之母嘉城长公主已于数年前薨了,萧衍之父安国公膝下有且只有两个郎君。没有女主子,平常的甜点便备得极少,被赏到奴仆们口中吃的自然少上加少。
对石柒这种口味古怪、喜爱甜食的彪汉而言,一墙之隔那厢赠来此物,简直使他久旱逢甘霖。
他双眼明亮无比,朝萧衍再道:“这个是我特意留给世子的,方才我们已经尝过了,这东西当真很好吃”
萧世子沉静淡定的面孔,在这个侍卫憨厚老实、得一盒饼就如获至宝,且给他一个吃剩的饼却朝他邀功的期待眼神中,微微抽搐了下。
他清咳一声,开时怀疑当初挑人的标准在何处出现了纰漏。
石柒对当下诡异的氛围毫无察觉,却是将手中饼献宝般往他眼下一递,劝道:“世子快尝尝看。”
萧衍身子往后仰,漠然道:“不用。”
石柒用一种“你可真不解风情”的眼神看着萧衍,试探着问:“那我吃了”
萧衍尚来不及命他出去,就见石柒脸上横肉动了起来,下一刻,他张开“血盆大口”,将一个饼塞进大半个到口中,大快朵颐起来。
萧衍怀着一种奇特的心情,眼睁睁看着他手下最得力的侍卫,在他跟前喜滋滋地吃东西,还在口中发出“啧”一声满足喟叹,使他不得不对那个酥饼的口感产生出一种联想那是什么人间绝世美味不成
而他腹中的辘辘饥肠极为配合,立时“咕”了一声。这声音将萧衍的饥饿感猛然拉出来,使他不可抑制地咽了下口水。
素霜带着一众奴仆端着早膳进屋时,见到的,便是自家一向寡欲的世子,盯着侍卫手中半个酥饼,目露艳羡,吞咽口水的模样。
素霜一阵恍惚:“”
她连忙将手中的各色玉碟呈上去,道:“世子在外多日,该是受苦了,厨房特意做了几样清淡的吃食,您先垫着少许。今日晚些您还要设宴款待沈二郎呢,到时候不知要吃多少酒,世子也莫要空着腹。”
素霜口中的沈二郎,便是与萧府一墙之隔的沈家的二房长子,沈霁。
也是沈蓁蓁的堂兄。
萧家无人不知,全长安城,能称的上与自家世子交好的人不多,除去皇家那几个表哥表弟,也就比邻而居的沈家二郎算得上一个。沈二郎素常在国子学学习,难得回一次府,自家世子是次次都要设宴招待人的。
萧衍斜着眼看婢女,懒洋洋道:“谁要设宴款待他了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我设春宴,乃是要邀请众人赏春,与沈二何干对了,你去把我的帖子散广一些,我也不能不学无术,也学学别家那些郎君们的才情。”
素霜听到世子这话,一时语塞。
整个长安城,谁人不知萧世子是鹤立鸡群的优异
国子学的外舍生是学三年为限,世子用了两年不到就读完。学院里每月一次私试、每年一次公试,不论是经义还是策论,他就从未得过第二,连几位殿下都被他比了下去。
安国公私下不知多少次斥责他出风头,他只说再不想跟一群人混着学,在一起他们吵得慌,这才忙着考完试的。
旁的人家的郎君那是费尽心机要当国子学上等生的,因为这样能获得免试和入仕为官的绝佳机会,可自家世子倒好,以上等生身份提前从国子学毕了业,却不思上进,不入仕为官,也不参加科考,整日游玩,虚度光阴。
奈何嘉城长公主英年早逝,圣人由着他,安国公素来管不住他,只任他游手好闲。
素霜不懂自家世子这种不明所以的自惭形秽,贴身服侍多年,她只知道,自家世子向来性傲,最是心口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