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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结局(下)

他一声令下,更糟糕的情况终于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所有人一动不动,仿若无知无觉。

对面的晋王微笑着望着他,似乎是在嘲笑他的无知愚昧,太子愣了片刻后,对着左右纹丝不动的将领大喝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将他拿下啊“

四周依旧是静得出奇。那些熟悉的面孔一个个都仿佛是变成陌生人一样,他们都用冷漠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太子看着他们,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里,寒冷极了。”你们“他已经隐隐地察觉到了什么,可心里还是期待着,希望是自己猜错了。

”太子,我再问你一句,你接不接旨“对面的晋王手捧着圣旨,已是收敛起方才的表情,严肃地看向他。

太子低下头,低低的笑声从他口中传出,随后笑声越来越大,笑到最后太子抬起头,眼泪都流了下来。如果这时候他还不明白,那他就真是愚蠢到了极点

他居然到现在才明白,父皇这么多年来纵容裴家,纵容裴皇后,根本就是为了让他们逐渐腐化,自己走向灭亡,包括这一次裴孝的贪婪,军中的哗变,幕后的那只手便是他的好父皇他曾经以为,最恨他,最想置他置裴家死地的,是静王是郭家,如今他才明白最恨裴家最希望裴家灭亡的,是当今的皇帝啊而这两万人,是母后送给他的,她明明说过这些人是绝对忠心不会背叛,可现在他们背叛了。

母后在欺骗他,从一开始,母后就是要他来送死的。明知道父皇要杀他,明知道这一切都只是个陷阱,母后却义无反顾地将他亲手送入死地。

这是他的亲生父母,他从来不曾了解过的人。

他们,都想将他置诸死地。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如此冷酷如斯。太子的心仿佛在滴血,身体也冷得很,从里到外都那么冷。

想到自己从小到大,为了得到父皇的一句夸赞,为了让自己更配得上太子的身份,不断地学习礼仪,不断地看书学史太子突然狂笑起来,他觉得,自己真是傻极了

”原来,在所有人眼中,我就是那个最大的笑话“他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想到母后对父皇那种深刻的恨和爱,他的眼泪就伴随着笑声,不断地流淌下来,滴落在泥土里。”母后你也只是个痴人啊“随后,唰的抽出宝剑,横在了脖子上。

”我知道,父皇要杀我,母后也想我死。既然如此,纵然我活着回到大都,也不过是屈辱地死去。晋王,这一次只能让你失望了,我不会回去。“

太子朗声说道,晋王见状不好,刚要抢步上去,却见到一阵红色的血雾散出。太子从马上跌落,倒在了地上。

晋王下马走到了他的身边,太子没有闭眼,不知是望着大都的方向,还是望着自己,死不瞑目。

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登天,太子至死都在寻求一个答案,可惜,至死他也不明白。

不光是太子,就连晋王都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晋王看着这一幕,叹了一口气:”陛下有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将太子带回大都。“

几日后,五万大军陆续回返大都,先后扎营在了大都附近军营,等候着皇帝的旨意,他们带回来的还有雍文太子畏罪自杀的消息。同时去征讨的将军裴孝则在死后被人列出几项重罪,当众被越西皇帝斥责为国之蛀虫,被御史们大骂了一番,死就死了,还不得以将军之职进行发丧,愣是被削成了一个白丁,可见处罚之严厉。

元烈听到这个消息,将手中杯盏放到一旁,修长的手指在面前交叉在一起,他的脸上带着一抹许久不曾出现过的狠戾,眸子里带着彻骨的严寒和摧毁一切的凛冽。

他面无表情地道:”用不了多久了。“

王公公推开书房的门,见元烈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忙向元烈说道:”王爷,皇上方才派人来说是要让您立即进宫,怕是有什么急事“

元烈心里就是一沉,他之前曾多次临时被叫进宫,有几次是因为皇帝找他下棋或是说话,但还有很多次是皇帝突然犯了病,心情极度不平稳之下召他过去伴驾,今天会是怎样的情形

元烈入宫后,早有皇帝亲信等在这里,一见元烈下车,立刻如见到救星般,急急地跑过来,气喘吁吁地道:”王爷您可算是来了皇上一直在等着您呢“

元烈也不多话,直接上了他们抬过来的轿子,然后才问道:”皇上身体“

那位公公在轿子旁低声道:”您到了自然就知道了。“随后,让人抬着轿子就飞一般朝养心殿走。

等到了养心殿,元烈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冷着一张俊脸,跟随在这位公公身后,还没等走进去,就已经听到了里面的惨叫声,皇帝又犯病了想到每次皇帝犯病时都会暴怒无常的脾气,元烈忍不住蹙了下眉。

”这么说,皇上又犯病了“醒辰殿内,裴皇后静静坐着,手中抱着一只猫儿。

跪在她面前的小太监连头都不敢抬一下,颤着声音回道:”回娘娘的话,正是如此,皇上这次发病似乎比以往都要严重,今日更是屡次召见重臣,连静王、旭王,都被叫到了床前问话“

裴皇后嘴角笑容更冷:”辛苦你了,下去领赏吧。“

等这人出去后,她才将怀里的猫儿放开,随后叹了口气,美丽的脸上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诡异感:”陛下,杀了你的亲生儿子,现在感想如何“

她的声音轻柔,语气诡异得让人胆战心惊。片刻之后,收敛起这些神情的裴皇后站起身,走过那只玩闹的猫儿,一直来到大殿之外。她站在高高的台阶上,遥望着养心殿方向,面无表情地对身旁跟过来的太监说道:”去看看赢楚,问他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太监应声道:”奴才这就去办。“

养心殿

元烈看着床塌上昏迷不醒的中年男子,眸光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老太监张忠这时走过来,将一盏热茶放到了元烈身侧的桌上,劝道:”王爷,陛下不知何时才会醒来,您这样干等着总不是个办法,先喝茶歇息一下吧。“

元烈扯了扯嘴角:”张公公有心了。“

张太监笑笑,什么也没说,就退到了一旁。

元烈眉头皱得很紧,眼下李未央正在郭家等着自己去救,偏偏自己在这里又无法脱身,总要等皇帝醒来想到之前见到皇帝,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对方就晕倒在地的情形,元烈眼眸里复杂的情绪沉淀下去,这几件事凑在一起,绝不是一句巧合可以解释的。

半个时辰后,静王出现在了齐国公府门外,由管家将其直接让了进去,郭导出来相迎,元英懒得客套,直接问道:”她情况如何了“

其实从郭导的表情已能猜到结果,但元英还是逃避的希望能听到肯定答复,可惜郭导注定让他失望了。元英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事情已经发生数日,他还是无法相信李未央居然也会倒下。或许是这个女子一贯以强硬到了极点的形象出现,以至于他们都忘记对方也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

他在李未央的寝室外放慢了脚步,明亮的天光都被隔绝在了外头,空气中淡淡的药味充斥着口鼻。然后他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李未央。她原本是极秀美的容貌,一双如秋水般沉静清澈却又带着凛冽寒气的眸子让他既恨且爱,可眼下原本柔美的五官灰暗得仿佛没有一丝生气,两日不见就瘦的仿佛脱了形,元英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将头别了过去。

”静王殿下,还请这边说话。“郭导在一旁适时地道。

静王又回过头,深深凝视了一眼床上的李未央,终是点点头,走了出去。

深夜,莲藕在屋子里打着瞌睡,赵月因为身体还未痊愈也已经被赶去休息,只剩下荷叶在灯下坐着,静静守着李未央。一阵冷风吹来,荷叶便起身去关窗户,谁知一道黑影闪过,她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便已经悄无声息地倒下了。

那道黑影微微一笑,落在地上,一步步向床边走去。莲藕猛地惊醒,刚要惊叫出声,那人轻轻一挥袖子,莲藕只觉得浑身发软,明明还有意识却已经无力反抗了,甚至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床上的李未央突然睁开了眼睛,一双清丽的眸子冷冷地盯着对方。

赢楚微笑起来:”郭小姐,旭王殿下被留在皇宫中,不必着急,我这就送你脱离苦海。“

李未央似乎动了动,却又软软地倒在枕上,目光中却含着锋利的冷芒。

赢楚道:”其实我也不想杀你的,这血咒过于毒辣,一旦施展于我自己的寿也大有妨碍,只是你实在太碍事,寻常的蛊又奈何不得,只好我牺牲大一些了。“他在李未央床头坐下,声音极度轻柔,像是情人之间的低语,”现在结果了你,你也不会太痛苦。“

”是么“一道声音冷冷响起,赢楚吃了一惊,猛然回头,烛光之下赫然见到屏风后走出一道身影,俊眉秀目,眼神阴冷,如鬼斧凿刻般的精致面容,在烛火下看起来耀目而妖冶。

是本该在宫中的旭王元烈

赢楚从床头站了起来,看了一眼李未央,又盯着元烈,突然笑了起来:”原来你进宫是个幌子。“

”你施展调虎离山之计,我自然也可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元烈一字字地道。

赢楚大笑起来:”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捉住我吗可惜,可惜啊,这血咒一旦施展,乃是不死不休,纵然你抓住了我,也没办法挽救李未央的性命。“

元烈轻轻一叹,道:”那可未必。“

此时,从屋子的四面八方涌进数名黑衣劲装护卫,对着赢楚虎视眈眈。这些人都是手段狠辣之辈,个个狠厉无情,赢楚不得已迎战,才接了几招就已经有些汗流浃背了,忽然一股大力,猛然攀上赢楚的脊背,赢楚下意识地将背后的人摔在地上。却不料元烈张弓搭箭,一道银光射向赢楚咽喉,他虽然侧身闪过,但是数名黑衣人已经从后面扑来将赢楚围在当中,封死了他全部退路。

门口王子衿突然出现,大声道:”取下他的面具“元烈飞身上去,一把扯下赢楚的半张面具,众人同时向赢楚面上看去,这一看之下,所有人都呆住了赢楚的另外半张面孔上,并没有任何伤痕,而是赫然长着一张人脸

那张人脸比正常的脸要小一半,却眼耳口鼻俱全,眼睛紧闭,没有毛发,形态极端可怖,甚至能看到皮肤下青色的血管和里面流淌的血液,而且这脸上还布满了伤痕,有刀伤有烫伤,像是有人曾经试图将这张脸整个挖去却没有办法成功,纵然这些黑衣人全都是出色的杀手,却也没有见过这样可怕的场景,尽皆向后退了一步

赢楚尖叫一声,捂住了自己的面孔,王子衿咬牙道:”那就是他的弱点“

元烈怒声道:”扣住他“数名黑衣人这才惊醒过来,强忍着恶心冲了上去,赢楚只顾着捂住自己面孔,竟全然不顾一切,元烈一剑斩断他捂住面孔的手,赢楚惨叫连连,向元烈凶狠地扑了过来,那些黑衣人连忙缠住了他,其中一人看准机会毫不犹豫上前一剑刺向了他的面孔,赢楚惊叫一声,面上那第二张面孔突然破裂了,大片血污飞溅出来,一股无比腥臭的味道蔓延开来,让人几乎快要呕吐。

赢楚的动作戛然而止,他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站在原地,随后就这么仰天倒了下去,身体剧烈的抽搐着。元烈走到了他的身畔,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只有你死,才能救她。“

赢楚盯着元烈,目中流露出诡异的笑容。

”你以为自己赢了吗不,永远不会“说完这句话,赢楚就停止了呼吸。

元烈皱了皱眉头,急忙去查看李未央的情况,在赢楚断气的瞬间,李未央勉强撑住身体坐了起来,元烈连忙保抱住她,难掩心头狂喜:”未央“

李未央轻轻一笑,道:”我没事,不必担心。“

元烈紧张的手指都在发抖,李未央握住他的手,转头看向王子衿,道:”谢谢你。“

王子衿只是微笑,随后走了进来,道:”你们把这里都收拾掉。“

郭导刚才一直在王子衿的身侧,这时候才追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子衿郑重道:我把嘉儿的情况全都告诉了我师傅,他告诉我说,最明显的地方才最容易被人忽视,我们要找到赢楚的弱点,却一直对他真正的弱点视而不见,所以我猜想,他的要害就在那张面具后面。”

李未央看了一眼被抬出去的赢楚,轻声道:“他这是什么病”

王子衿道:“是人面疮。赢楚做了太多伤天害理的事,尤其是蛊毒,都是极损阴德的,所以上天才会如此惩罚他,这也成为他全身上下唯一的致命弱点。”

李未央轻轻一叹:“他明知道我中了血咒,为什么不干脆等一等。”

王子衿笑了笑:“我想,他是不放心。”

的确,李未央太狡猾,赢楚不放心,才会借着机会夜探,事实上他太谨慎太小心,才会反过来中了元烈的计。如果他真的等到血咒发作,李未央自然会殒命。

蒋天这才从床底下爬出来,拍着胸脯道:“太吓人了,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可怕的东西”

元烈踢了他一脚:“走远点”

眼见宝贝女儿再次醒过来,闻讯而来的郭夫人不由得双眼泛泪,哽咽地说道:“嘉儿,你可算是醒了”这些时日,郭夫人觉得自己几乎就要支撑不下去了,她不敢想象若是这个女儿再出了什么事情,她自己恐怕也不过现在好了,女儿醒过来了

“娘”李未央下意识喊道。

郭夫人忙道:“孩子,你别忙着说话,神医说待你醒来后就让你先喝点粥,再休息下就能恢复过来了。”她爱怜无比地摸了摸李未央的脸,仿佛躺在床上的这个少女,是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莲藕这时候端着一碗粥走过来,道:“夫人,让奴婢来喂小姐喝吧。”

“不用了。”郭夫人直接将碗接到自己手中,道:“还是我来吧,你将嘉儿扶起来。”

莲藕忙将李未央扶着坐了起来,并在李未央的身后靠了个软软的棉垫。含了口郭夫人喂来的粥,李未央觉得自己的感官似乎被稀粥香甜的味道唤醒了一般,心口那里本来有着的寒气,渐渐地被驱散开了。因为一旁有着人一直在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李未央在喝粥的同时,不得不扫了过去。

见元烈和郭导都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便微微扯动了下嘴角,对他们露出个安心的笑容。

有了稀粥滋润,李未央觉得恢复了不少,原本干得发涩的嗓子也清润了许多,一直将一碗粥都喝下肚,见郭夫人脸上满是庆幸与后怕,正直直地打量着自己,眼神中更有着惶恐和不安,李未央将碗递给一旁的莲藕,低声地道:“娘,都是女儿不好,又劳您担忧了。”

“傻丫头,看你这话说的”郭夫人用布绢给她擦了擦嘴角,嗔道:“你是娘的女儿,娘不担忧你,还能去担忧谁不过,嘉儿啊,娘不怕累,可娘总是希望你能健健康康的,一直活到老,能子女成群,一世安乐,这次的事真的吓坏娘了,娘险些以为以为会再见不能见到你醒来”

说到这里,郭夫人再度落泪,声音哽咽。

“娘好怕再次失去你啊”

李未央向郭导使个眼色,还不劝劝母亲,别光看着啊

郭导也怕郭夫人好不容易好起来的身体再度崩溃掉,于是,和李未央一唱一合的,很快就让郭夫人破涕为笑。李未央心里这才安定下来,见郭夫人面现疲色,李未央笑得乖巧又懂事,道:“娘,女儿不是已经转危为安了您也要多注意身子,您放心,这回我是真的好了。”

郭夫人终于被李未央劝走了,郭导看了王子衿一眼,笑道:“我还有些事要和你请教。”

王子衿微笑不语,跟着他一同走了出去。

一直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她的元烈,这时候才走过去,毫不避嫌地直接坐在了她的床边,也不说话,就这样深深地凝视着面前的人,如果可以,他更想就这样将她揉进自己的心里,再不放开。他好怕,表面看起来很镇定的他,其实心都在揪着,他真的很害怕她会一睡不醒

元烈的神情全都落在了李未央的眼里,他在害怕这样的他,她并不陌生,每一次,似乎都是因为自己,这样一想,李未央突然眼神温柔起来:“我已经好了,别为我担心。”

元烈紧紧搂住了她,力气无比大,像是害怕她会再度消失一般。烛光之下,他的面孔俊美而柔和,李未央笑了:“我会一直在这里陪你。”

两日后,南面战场的拓跋玉因为军中发生政变而被朝臣们囚禁,战事就此结束。大周看情况不对,也立刻上了请和书,齐国公班师回朝。

天还未亮,街道上寂静无比。

不多时,一辆马车从街角那边拐了出来,车头上挑着一盏火红的灯笼,随着马车行驶微微晃动着,离着老远,就能看到灯笼上写着的那个“郭”字。

郭素穿着朝服,微闭双目,看似小憩的样子,外人却不知此时此刻的他,脑海中正在盘算着些许事情。而郭澄则是默默地坐在一侧,也不言语。车内气氛略显压抑,车外亦是如此,马车两旁跟着十几名骑士,个个身形彪悍、眼神凛冽,在队伍的最前面则由一名青年将领骑着马带队,此人穿着正四品武官的官服,亦是不发一言,绷着一张俊脸,眼神锐利的扫视着眼前的一切,正是郭敦,因为立下战功,如今他已经被封为威兴将军。

接近皇城的时候天仍未亮,不过马车却多了起来,一路上走来,众人都客套交谈或是点头示意,便一同朝着御殿走去。

近来陛下的身子每况愈下,上朝的时间也越来越少,这让朝中臣子担忧不已,然而所有人都把这话咽在了肚子里。众人眉眼之间还是忍不住会露出些许焦虑,心中更是小心翼翼地盘算着,到底哪位皇子有机会在将来登上大宝,他们也好早些和将来的掌权者打好关系。

“皇上今日怎么还不出来呢”一位颚下有须的男子转头朝另外一人说道。

“哎恐怕今日这早朝是上不了了”那人微微摇了下头。

这样的等待,对于大臣们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因为皇上现在上朝的时间越来越短,今日恐怕也是来不了了。

正当众人窃窃私语的时候,就听一个尖锐的声音喊道:

“皇后娘娘驾到”

皇后娘娘御殿之上,诸位大臣的脸上顿时露惊愕之色,显然是不太明白这是闹的哪一出。自从雍文太子自缢、裴孝被诛,裴后便足不出户,自闭在自己宫中,连世家贵妇们也少有能见到她的时候了,怎么今日竟会突然出现在这朝堂之上

裴后把扶着太监的手,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殿中的高位。

自进殿后,裴后的唇角一直都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当她走到殿中龙椅之前的时候,她停下了脚步,慢慢地转身,带着一股丝毫不逊于元锦丰的威势,从上而下地俯视着殿上的臣子们。

跟随裴后而来的女官们已经在龙椅之前拉起一道美丽珠帘,裴后的美丽容貌以及惊人气势在众人惊鸿一瞥后,就消失于珠帘之后,但那若有若无的注视,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让人浑身不自在。

隔着珠帘,裴后的眼神一一扫过下面这些人。

“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诸位大臣仿佛猛地从惊诧中一同醒过神来,在下面齐声高呼着,声音在御殿中回荡不绝。

千岁吗

裴后勾起一抹笑意,芊芊玉手雍容地一抬:“诸位爱卿,平身”

声音不大,但却足以让御殿上的每一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今日皇后怎会到御殿来呢她虽然是皇后,可也只是一个女流之辈而已,更何况她还是裴家之女,以皇上近年来的强硬态度,也不可能允许裴家之女公然干涉朝政吧。

仿佛不曾看到众人怀疑、不屑甚至是茫然的目光,裴后不疾不徐地说道:“皇上近来身体有恙,朝政之事便委派本宫暂代处理,诸位今日可有什么事情需要上奏吗”

这几句话虽是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她说完之后,坐在了龙椅右边的一个位置上。

“皇后娘娘,不知皇上何日才能早朝”说话这人正是站在文官行列中的陈尚,他本就是三公之一,在朝堂上颇有些威信,就连皇上也要给他些薄面,见今日朝上竟然是裴后出现,自然心中不悦。

而陈尚这一问正好也问出了朝堂上其他臣子的心声,只是他们对于这位皇后却是敢怒不敢言。

“皇上现在的状况只适宜静养,因此他才会让本宫代理政事,本宫自然也希望皇上的龙体能够早日康复,如此我也能卸下肩上这副重担”面对质问,裴后一点也不慌张,从容地说道。

不过她看向陈尚的目光却带着些许寒意,虽然寒意转瞬即逝,芙蓉面上挂着的一直都是淡淡的笑容。哪怕隔着一道垂帘,她也依旧是雍容的,美丽的,高贵的。

听到裴皇后的解释,众臣立刻交头接耳起来。

就在这时,齐国公郭素从队列中走出来,拱手道:“既然皇上龙体抱恙,那臣等只好待得皇上龙体康复之后,再来商议政事了,平日政务各部想必自能保持往日秩序,皇后娘娘身居后宫,对朝政之事并未涉猎,若是贸然接手,未必能够做得更好,皇后娘娘,您说是不是”

不见垂帘后有何动静,郭素继续说道:“不过今日皇后娘娘在此,老臣倒是有一桩奇事想说给这满朝的文武大臣听听”

说到这里,深深地望了一眼坐在垂帘后面的裴皇后。

“哦,什么事让齐国公如此郑重”

“数日前我的女儿郭嘉突然昏迷,后被诊断是中了蛊毒,其后我们想方设法才捉住了下蛊的人,偏偏此人就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爱臣赢楚敢问娘娘一句,你对此是何看法”郭素抬眼看向高坐在垂帘后的女子,带着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

郭家兄弟面无表情地站在队列里,心里并不意外父亲的突然发难。

裴后语气平淡地道:“赢楚杀人与我何干我能体谅齐国公忙于政事过于疲惫了,在朝堂上说出这样的话也不奇怪,不过还请国公爷谨言慎行。”

郭素也不再掩饰一直以来压抑着的愤怒,锐利目光直射向帘后的身影,冷哼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皇后娘娘,您做过些什么想必心中有数,还用老夫多言吗赢楚已经交代,谋害小女之事正是受命于你”

他手一抬,直直地指向她。

裴后却在帘后傲然不动,连说话的音调都不曾有着变化。她淡淡地道:“齐国公,你可知污蔑一国皇后是何罪过”

“赢楚伏诛之时,郭家众人都亲眼所见,不止如此,还有王家也可以为我作证”郭素冷冷地道。

二人已是撕去方才还遮着的和睦外衣,在大殿上对峙起来。

“事情竟是这样”垂帘后面的裴后突然笑了起来,清冷的声音也随之传来,“齐国公,既然你口口声声说有证人,那事情的第一当事人赢楚呢他的证词又在哪里”在最后一句时,已变成了凛冽的质问。

“你”郭素正要说话,却听裴后再道:“赢楚既然亲口承认了一切,为何不在这里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再说一遍”

郭素目光冰冷道:“娘娘,您明知道赢楚不会背叛您,更不会指证您,所以才会如此”

郭澄上前一步,目光冷沉道:“敢问娘娘一句,陛下的病情到底如何,他请娘娘代政的旨意又在哪里”

裴后终于勃然变色,表情充满了煞气,如同三九寒冬一般肃杀:“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质问我么齐国公,你利用郭嘉陷害我不算,还纵容你的儿子当庭无礼,来人,将他们拿下”

数百全副武装的禁军冲入了大殿,齐齐将长剑指向了齐国公,寒光闪闪的锋利锐芒让人一时都睁不开眼睛。而此时,齐国公看到了远处冲天而起的火光,也听到了杀伐之声,他猛地转过头,盯着裴后:“娘娘,您这是要做什么”

短短时间之内变生肘腋,殿上的诸位大臣早就被接二连三的巨变惊得目瞪口呆,瞥见郭素愤怒的眼神,说不出道不明的痛恨神情,陈尚等老狐狸顿时明白了,裴皇后这是借着皇帝不在的机会发作郭家,瞬间扫视了殿中一眼,却没有看到旭王和静王的人影,聪明些的大臣眼中俱是惊诧之色。他们哪里去了是没在宫中,还是早就被裴后下手除掉了

垂帘后面,传来裴皇后的叹息声,声音轻柔,似乎是在为郭家惋惜:“齐国公,你又手握四十万重兵,深受皇上信任,可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皇家威严,不仅在军中屡屡收买人心,如今更是暗中蓄谋造反,与静王相勾结谋害皇上如今皇上身患重病,你不思悔过,借机兴风作浪,妄图颠覆朝廷,污蔑于我你之言行,有哪一点还配称之为国之栋梁我身为越西皇后,又岂能坐视你这小人继续横行下去。所以今日便是你伏诛之日将人拿下若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大殿内,气氛顿时如冬日寒风刮过,骤然冷下来。

外面乱糟糟的声音已是沉寂下来,但里三层外三层将整座大殿围起来的士兵,却是能看得真真切切

这是要逼宫

还是要造反

这样的阵势,是要将这里的群臣一窝端,还是只想将郭家整倒众人不由腿脚发软,心头发颤。

齐国公怒道:“裴后,你以为杀了我就能得到兵权这东西南北四道门都是陛下亲信把守,你能逼宫成功吗”

裴后微笑起来:“是么,可惜这四道门如今都落入我的手中了。”

禁军全都投靠了裴后众人都看向了秦王的方向,可秦王在一旁冷眼瞧着,却是并不作声。

裴后站在高高的台阶上,衣袖随风飘动,看上去有些不真实。

刀锋已经架在了齐国公的脖子上,突然间大殿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这绝对不是宫中的禁卫,而本来表情从容的裴皇后此时面色发生了轻微的变化,宫内是不允许骑马的,她已经听出那马蹄声是什么来历幸好有垂帘在前面挡着,下面的群臣又亦是望向外面,并未意识到她的失态。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停下来大胆”

“他们不是禁军快拦住他们”

“啊”

禁军此时已在外面和来人起了冲突,伴随着一声惨叫,外面骤然混乱起来。大殿内的众人看不见外面发生了什么,在这非常时期也没有人会蠢到去凑什么热闹,都在等着一个结果。

在众人安静而焦虑的等待中,终于有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本王来晚了,齐国公,让你受苦了,还请恕罪”逆着光,有一道身影从外面不急不缓地走进来,他的腰上别着长剑,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分不清那笑容是带着嘲讽,还是其他意味。但离着老远就能闻到他身上那股血腥气息,众人看清来人是谁后,无不倒吸一口冷气。

元烈不止是他,在元烈的身后还跟着上千名身披精甲的护卫,俱是气势迫人,他们走过之处,那些冲进大殿的禁军就不得不向后慢慢退去,给他们让出一条路来。

元烈身边亲兵全张开了弩机,对着远远站着的裴后。太监怒声道:“大胆”他似乎尚未反应过来,便忽然被一箭射穿了胸口。众人没有想到,这么快,战斗便落下了帷幕。

元烈既然能这样进来,是不是说明外面的禁军已不足为患了

见到旭王带人进了大殿,裴后一党同样惊诧莫名

裴后冷眼看着下面的闹剧,态度依旧是沉稳的,从容的:“旭王,你带兵公然闯入皇宫,莫非是要和郭家勾结,公然造反不成”

“造反”元烈玩味地笑着,从怀里一掏,竟掏出一卷黄绢布来,“真不凑巧,我只是奉旨行事,而且这份可是皇上亲笔所书,盖有玺印”

旭王手里居然有圣旨

众人这时候心里都是一动,和素来与皇帝感情不佳的皇后相比,被皇帝器重信任的旭王手里的圣旨,真实性似乎更大一些

元烈索性将黄色布绫直接展开,朗声读道:“旭王元烈,品性敦厚,忠君爱国,生性机敏朕特旨下诏令其暂理朝政,望列位臣工尽心辅助”

他将圣旨直接让一旁的重臣阅看,几位老臣一目十行地扫视了一遍后,恭敬地交还给元烈,皆是跪了下来:“臣等遵旨”

“起来吧”元烈淡淡地道。

从这一刻起,真正暂理朝政的人,就成了旭王元烈,而不是所谓的皇后。

“裴后你假传圣旨,事到如今还不悔悟吗”元烈盯着那道珠帘,一字一顿地道。

裴皇后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她隔着珠帘一眨不眨地盯着元烈,却是突然笑了起来,笑容之中有一丝奇异,又有些许莫名的温柔。

她笑什么是突然发疯了吗

没人知道,也不想知道,在场的众人清楚地知道,眼下裴家已是彻底完了,裴皇后手中的圣旨是假的,以武力压制众人偏又被别人压了一头,事到如今还有胜算吗

“娘娘若是还在等着裴家援兵到来,本王劝你还是不要妄想了,裴渊大将军早已被人暗杀,现在裴家军群龙无首,早就乱成一团了。”秦王突然开了口。

裴后居高临下地看了秦王一眼,道:“你这样的墙头草,不配与我说话”

“将她拿下留活口”见她还不肯束手就擒,元烈直接下令道。

珠帘内没了动静,众人冲过去后才发现,帘子后面的不过是数名瑟瑟发抖的宫女太监,裴后早已不见踪影

“该死,她是如何逃脱的”元烈怒声道。

整个皇宫都被旭王、静王、秦王联手封锁起来,所有太监、宫女以及妃嫔一律呆在自己屋内不准擅自出来走动,其余人到处搜索皇后踪迹。

“启禀王爷,不曾发现裴后踪迹”

听到这个消息,元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马上封锁全城,不能让裴皇后逃出大都。

但眼下这个时候,能出得了宫,未必能出得了大都,绝不能让她逃脱

皇城外,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早朝这个时候,街上人迹罕至,静谧中突然有马蹄声传来,实在是有些惊人心弦。裴石不由有些不安,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人马,暗中咬牙,将心一横,冷声道:“全速前进”为了能快速占了先机,早有裴刚、裴云兄弟带人先去了宫中。但为了不惊动郭家和静王等人,他们带去的人实在有限,只是选的一些精锐,而裴石身后的这些人马,才是裴家手中的王牌他们早早就潜入到大都附近,趁着晨色尚暗,在裴家一脉的守城官协助下,进入了大都。虽是数千人马,可他们却军容齐整,秩序井然,除了马蹄声,再无其他声响。

之前因为太子故去,裴后自请不出,裴家年轻一代的嫡支子弟又尽数亡故,裴家已是遭受重创,不得不龟缩起来,养了这么久这才稍稍缓过一口气来,若是这次兵变能够成功,便是没有裴家血脉的皇子又如何捧一个傀儡上台,照样可以让裴家再次立于朝堂之上

副将过来,低声道:“将军,已派人去前面探查了,一切正常。”

虽说皇宫那里应该已经没问题了,但还是不得不小心行事。裴石眼望着皇宫的方向,心中激动,却还是吩咐道:“传令下去,照原计划进行”

望望天色,此时还早得很。从这里进入皇宫,里应外合,将那些不听话的人一举歼灭,时间上绝对是绰绰有余,宫门口,裴石亲自走在阵前,等候着约定的信号。可还来不及等到什么信号,已有上万人由两侧的高地以及树林中涌出,呈虎翼龙尾之势,迅速将裴家将士围住了。

一人骑马而出,在距离裴徽几十步远的地方勒住战马,神色凛然,淡淡道:“裴石,你带兵来至皇城,可有兵部调令”

裴石看清来人正是本该被擒下的齐国公郭素,神色大变,杀气冲天而起,眼中寒光乍现:“齐国公谋逆,拿下此人,重赏”话音未落,他已是腰刀离鞘,催马斩向郭素。

虽然裴家精兵都十分出色,可齐国公带来的将领士兵多半出身军旅,擅长联手作战,利用完美的军阵将裴家军队分割开来,再凄厉的刀锋也终抵挡不住不断涌出的新增郭家军,裴氏军中不断有人倒下,继续战斗的人越来越少。

血水从郭澄面上流淌而下,手中刀口渐渐发卷,他本能地挥刀,目光冰冷地望面前血肉横飞的尸体。不过一柱香的时间,本来还奋勇反抗的裴家军尽数投降。裴石更是在乱战时死于乱箭,尸身被人一刀砍下了头,高悬马前。

郭素则再次分兵布将,派了一支人马立刻行去勋贵区,协助城中守军维持治安。有了这场厮杀,裴家造反之名已是落在了明处,不用再对他们有所顾忌了。

宫中乱成一片,养心殿门口却安静而诡异。裴怀贞轻抬脚步,走上汉白玉台阶,往殿内走去。此时,太阳已经高高地升起,琉璃瓦上反射着耀眼的光芒,也将皇后的眼神映得幽幽闪光。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要逃出宫中,可她偏偏没有走,而是来到了这里。

大殿内,熏香燃着,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吱呀”一声,寝宫的门被她用力推开,外面的光线刹那间涌了进去。原本昏暗的大殿顿时亮了起来,一个人背对着她站着,像是已经等了她很久裴怀贞缓缓地走进去,在距离李未央七八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没想到你胆子还挺大的,皇帝的寝宫也敢这样进来。”裴怀贞嘲讽道。

李未央也不看她,只是回头看了一眼依旧昏睡在龙榻上的越西皇帝,微笑道:“做皇后就这么好,可以让你甘于抛下世家嫡女的尊贵,委曲求全,百般讨好,甚至用着秘药来取悦男人若不是裴家有着种种秘法提供于你,怕是雍文太子都没有机会降生吧”

李未央这番话说完,气氛骤然冷下来。

裴怀贞似有薄怒,却又镇定下来:“你很懂得别人的弱点在哪里,也知道踩哪里是最痛的。”

李未央终于抬起头,目光直盯着裴怀贞:“你在越西皇宫过得如何,的确用不着我来评判,可你在大历的所作所为,却是与我有关的裴怀贞,我问你,我的祖母、母亲是不是你派人杀的”曾经的那一幕是李未央每次夜半时分的梦魇,地上的鲜血,一张张失去生气的面容,一具具没有了温度的尸体,昔日的亲人,转眼化作尘土一捧,李未央的眼神变得锐利,紧紧盯着对面的女子,逼问着。

裴怀贞冷笑道:“是我又如何”

李未央深吸一口气,淡淡地道:“想来除了你,也不会有人能如此精准地找到我要保护的人,这一桩桩,一件件,总算到了可以做一个了结的时候了。”

了结吗

裴怀贞一挑眉,凤眼弯起:“是吗那可真是太遗憾了。”可话里话外,却丝毫没有一点遗憾的意思。“反正,我已为安国报了仇,你便是杀了我又如何,你的那些亲人还能活过来不成李未央,你便是笑到了最后,身边又还剩下了谁不过也是个孤家寡人罢了更何况,你今日既是冒险入宫,便连这孤家寡人也不必做下去了”

殿外忽然传来几声惨叫,李未央表情不变,心里已是有了不详预感,看对方的神情隐隐带着得意,怕是留有后手。

裴怀贞见她眼神飘动,就已知道李未央猜到了,不禁微微一笑,道:“听到了么,声音是不是很熟悉这里虽是他的寝宫,可这里也有我布置下的人手和机关,你带来的那些人没有一个能活着离开这里,此地也将会是你的葬身之地”

果然,在她说话的时候,又有几声惨叫响起,前后加起来,李未央带来的十八名亲卫应该是所剩无几了。很快,就有黑衣人走进内殿,向裴怀贞禀报道:“禀娘娘,属下已检查过,十八名埋伏在外的护卫,尽数伏诛”

十闪。

裴怀贞点点头,凤目瞥向李未央,微微一笑:“将她也绑下去,记住,要好好地款待她。”

谁料,李未央的声音在这时突兀地响起。

“裴怀贞,你是怕了吗”

裴怀贞冷笑着看她:“莫非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太晚了,我不想听。”

她这样说着,似乎是想看到李未央脸上露出恐惧之色,但让裴怀贞遗憾的是,事到临头李未央依旧是表情平静,不,李未央嘴角微勾,甚至露出一丝嘲讽来。

“裴怀贞,你的女儿已经死了,太子也死了,可怜他们到死都不知道,他们的母后只是把他们当做棋子来玩弄,并不是真的为他们着想安国公主那样骄横狠辣不思悔过,难道不是你刻意而为纵容出来的吗有哪个做母亲的会那样纵容女儿又有哪个爱女儿的母亲会去让女儿出卖色相来玩弄臣子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的内心究竟在想些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虽然我的亲人被你诛杀,但他们都曾真心关心过我,爱护过我,你呢你不曾爱过你的子女,从来没享受过所谓亲情,至于越西皇帝,你的丈夫,你又得到他几分在他的心底,或许连朝堂上的臣子都要比你来得重要,你这样的人也好意思说自己是一国之母自欺欺人到了你这地步,也真是一种境界了。”

“裴怀贞,你可真是个可怜虫。”

裴后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憎恶:“那又如何我是他明媒正娶的皇后,我是这越西一国之母,除了我,谁又配坐在这凤座之上”

“皇后不过是最后一张遮羞布,他可有真心将你当做过妻子他可有真心敬爱过你连基本的体面也不过是看在裴家的面子上施舍的,又与你有何干系”李未央语态悠闲,字字如刀。

“若不是裴家,他当初又怎会坐上皇帝宝座”裴后柳眉深深蹙起,气息微乱,显然动了真怒。

李未央表情平静,心里却在掐算着时间。其实这次她来养心殿,带来的并非是十八个人,而是十九个人,那十个则是她尤其信任的婢女赵月,刚才外面出事,听裴后死士禀报死去的是十下赵月能给自己带来惊喜如果在自己拖延的这段时间里,赵月搬来了救兵

但事实证明,便是李未央算计得再好,也会有掌控不住的意外。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可惜在我面前耍花腔,你还太嫩了点。”裴怀贞突然大笑起来。

“我从来不打算回头,李未央,你就陪我一起下地狱吧”

裴怀贞挥了挥手,数名黑衣人挥舞着手中的火折子,顷刻间,就点燃了宫中两侧垂着的帐幔,那东西沾火就着,火光迅速地蔓延开来。

李未央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这样做,脸色也是一变,转瞬周围帐幔已是燃成一片,根本就没了阻止的必要性了,看着裴怀贞站在那里微笑如初,李未只央觉得自己手脚冰凉。到了这么要紧的时候对方不想逃跑,而是要跟皇帝同归于尽

“小姐”殿外忽然传来赵月的喊声,李未央就是心里一喜,但眼下的局面,还是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开来了。她算计好了一切,唯独没有算到这个女人居然会真的爱上元锦丰这个皇帝,因为深爱,所以最后时刻对方放弃了唯一活下来的机会,选择和这座宫殿里的人共赴黄泉

李未央扫了一眼躺在龙榻上昏迷不醒的元锦丰,抬眼看向裴后。

“你疯了。”竟然不惜自己殒命,也要拉了人下地狱。

裴怀贞却连看都不看李未央一眼,径直慢慢走到了皇帝的身边,轻轻地摸了摸他的面孔,微笑起来。

李未央看着殿口守着的侍卫,明明看到火光这些人也如同雕像一般一动不动,他们都是裴后精心培养的死士,在这种时候还忠诚地执行着主子的命令,哪怕他们的主子是要去死,他们也依旧继续执行着,毫无一丝一毫退却之意。

当被赵月找到并告之了情况的元烈赶到养心殿外殿,看到的就是里面火光冲天的景象,看到里面燃起的熊熊大火,他的心脏几乎骤停,如果他得到的消息不假,那么未央此时应该正在里面

他脸上瞬时间没了血色,随即腾身而起,几个纵跃就进了大殿,直扑向那个被烈火烧灼着的寝宫,却只来得及喊了一声“未央”,就被一道杀意锁住,不得不抽出长剑,与来人搏击起来。

李未央恰在此时望过去,正好看到元烈冲过来的这个瞬间,她的心也猛地停顿了。

“未央”

那个人在烈火中飞入,俊美的脸上带着她熟悉的焦虑,看到她安然无恙的瞬间,他眼睛一亮,但随即就被从旁边窜出来的黑衣人挡住了去路,厮杀起来。隔着这道燃烧起来的火墙,李未央依旧能够看清这个少年的模样,曾几何时,他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她的元烈,果然已经长大了呢。

虽然早就知道了这个事实,可当此时此刻隔着大火,突然觉得自己可能会永远留在这里的时候,唯一升起的不舍,居然是对他的而看到他在自己最危机的时刻出现,涌出来的情绪居然不是担忧,而是喜悦

“人都来齐了”裴怀贞在火光映照下笑得肆意,她的笑容极为美丽,目光锁住了元烈,似笑非笑的神情。随后她低下头,轻轻在皇帝耳畔道,“看见了没有,你最宝贝的儿子来了呢。”

黑衣人一茬儿接着一茬儿的冒出来,元烈去路尽数被死士挡住,他的身形几纵,焦急之间剑法竟变得越发诡异起来,就见寒光频频闪过。与此同时,赵月刚刚杀死一名黑衣人,见状连忙过来支援,却再次被人牵绊住了。

看着火势越来越大,打斗中的元烈心急如焚,一不留神左肩又被人斩了一剑,鲜血一下子喷涌出来,他的腿一软,直接单膝跪在了地上,而周围的几名黑衣人刀剑齐上,朝他身上招呼了下来,元烈在危急关头就地一滚,对方刀剑落在地上,溅得火星四窜,这样的情景看得李未央心也跟着提起来。这样下去,他们非都死在这里不可

大火那边,李未央的声音传了出来,在这种时候,她依旧是冷静的,只带着微微的焦急,却似乎并不为自己的生死而动容,而只是单纯的催促他离开。

“元烈,你快走”

元烈一言不发,再次手刃一人,眼见距离李未央还有着一段距离,他足尖一点,就急扑过去。

黑影急闪,又一人突然出现,手中短刃直劈向了元烈要害,元烈堪堪避开。

殿内火光冲天,大殿上不断的有东西掉落下来,眼看这里就要成为一片火场。大火熊熊燃起,火光甚至在外面都能远远看见。

有人闻讯赶来,就望见了火光冲天的这一幕。

“养心殿起火了快去救火”终于,有人大喊道。

带人赶过来的静王元英看着自己带来的人与黑衣人厮杀在一起,遥望殿上冒起的滚滚黑烟,他脸色阴沉,再不复平日里的笑如春风。

时间不等人,这么一会儿时间内殿已经被大火烧得噼啪作响,寝宫内元锦丰幽幽醒转,当看到元烈冲进寝宫和追进来的黑衣人缠斗在一起时,他那本来无神的眼睛立刻变得锐利起来,猛然从床上跃起,一把推开裴后,身形极快,顷刻之间就杀死了纠缠住元烈的黑衣死士。“还不快走”见元烈竟然一脸惊愕的看着自己,元锦丰冷喝道。

“你”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带她走”猛地一推元烈,元锦丰命令道,“这里通着一个地道,你和她快从地道出去”说着,他飞快按下古董架旁边的机关,一个密道就露出口来。而这时候上面不断掉落的燃火木头,无不在预示着,这座宫殿快要倒塌了。

“快走”

眼见着元锦丰脸上流露出不舍,元烈骤然明白过来,他叫道:“父皇,不要”想抓住对方,却被对方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将他和李未央一同推进了地道。

元烈只觉一股大力将自己往后推去,他下意识地伸手,却没来得及抓住对方,上面的入口就已经合上了。而他最后见到的景象,是元锦丰一身黄袍,立在上面,好像对自己笑了一笑。

“烈儿,好好活下去”

直到再也看不见元烈,元锦丰手中剑再不停驻,如同染血的花,开遍周围人的胸前、身上,每一朵血花,都在烈火中迸现出最美的风采。污浊的黑迹在地上蜿蜒,那是干涸的血液,只可惜,当他用尽力气杀死最后一个死士后,已是再也无力支撑摇摇欲坠的身躯,随着“轰”的一声巨响,养心殿剧烈摇晃,头顶的梁柱更是一根根倒下,有一根甚至砸中了他的左腿,将他压在了下面。

冲天的烈焰已经将寝宫包围,元锦丰灼热难当,提起最后一丝力气从廊柱下勉强爬了出来,艰难地向地道那里挪去,这时候裴后却突然扑了过来,死死扣住他的肩膀。皇帝早已无力挣脱她的扼制,也渐渐陷入临终前的迷乱,他眼前模糊,仿佛出现了心爱女子的身影,心爱的栖霞正在向自己招手,而现实中女人的执着,那种非要拉他一通坠入地狱的可怖坚持,迫使他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火光中,裴后声音轻柔,伴随着噼啪的火焰,吐字如玉:“元锦丰,太子才是你和栖霞那个贱人的亲生儿子。”

皇帝猛然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裴后。

裴后笑容如同少女一般静谧美丽:“你不但冷落了那个孩子许多年,还亲手杀死了你最爱的儿子。”

“不不这不可能”皇帝勃然变色,元烈那么酷似栖霞,怎么会不是他们的儿子

裴后神秘地笑了笑,轻柔地道:“这是你欺骗我的代价,还记得吗,你说过要生死同穴,永不负我。”

皇帝惊恐和震怒的眼神似乎取悦了她,她大笑起来。

皇帝的胸口翻滚,外面重重叠叠的喊杀声,嘶吼挣扎的喊叫声纷纷扰扰,似乎都离他远去了他的世界中,只剩下对方绝美凄艳的笑容。

烈焰,逐渐将二人吞没。

熊熊烈焰中,似乎有人在放声长笑,那笑一声又一声,如同哭声一般,让人听了,心中发寒。

悲怆入骨的笑声,到最后似乎还带上了得偿如愿的喜悦,渐渐地低下去,细如游丝,最后慢慢湮没于熊熊烈焰之中。

而属于元锦丰的时代,也就此过去了。

地道的入口早已关上,外面的声音渐渐低下来。李未央被元烈紧紧抱在怀中,火光中的那些身影逐渐变得模糊起来。而此时,李未央却莫名的无法从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中收回思绪。裴后凄厉的笑声虽然已经消失,但却依旧在她的耳边回荡着,久久也不曾散去。

元烈紧紧抱住她,因为李未央之前被坠物砸伤了脚,当元烈发现这事后,小心翼翼地抱起了她,他的身形略微有些不稳,妖异俊美的脸庞上冒出层层细密的汗珠,尽管如此,却依旧没有将手中的人儿放下来。

这一生,他都不会放手了。

地道入口关闭后,整个地道便像是被黑暗吞噬了一般,元烈从自己身上摸出火折子,而此时李未央也已经回过神来,她轻轻的推了一下元烈,道:“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元烈闻言没有说话,只是又默默地抱了她一会儿,他这番举动似乎是在确定怀中的人无事一般。而李未央也只是安静的任由元烈抱着,他的不安和紧张,她都看在了眼里。时间就这么缓缓的走过,犹如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元烈才松开了她,不过却依旧用手牵着她的手。

十指紧扣,有些话不用说出来,却也可以温暖二人的心。元烈将墙壁上的火把取下来,拿在手中,对着李未央说道:

“我们走吧。”

他牵着李未央继续朝地道更深处走去。地道并不是笔直的,而是弯弯曲曲迷宫一般,他们二人走了许久之后,才到了一处略微宽敞点的地方,元烈用手中的火把将周边的火把点亮后,他便扶着李未央在这里坐了下来。

“没想到,他会这么做”元烈俊美的脸上似染上了一层复杂之色。

李未央用袖子擦拭了下元烈脸上沾染着的灰烬,而她的手却被元烈紧紧握住。他的复杂心情,他对自己出身的不甘,李未央向来是知道的,而此时,她可以感受得到他心底的难过。然而,这样的他却是她不想见到的。

“他没有后悔走得也很安心”李未央反手握住了元烈的手,缓缓说道。

是的,元锦丰走得时候心甘情愿,因为他终于可以去见他此生最爱的那个人了。而裴后李未央一阵漠然,随后嘴角浮起一抹几不可察的笑容,重生后的她日日都在算计,算计别人,又何尝不是在算计自己,然而她却少算了一样东西,最容易发现,也最忽视的东西。

那便是人心所以她没有想到,裴后居然要和皇帝同归于尽。

“恩,我知道”元烈将头靠在李未央的肩头,就像小时候一样。

“裴后也如愿了”元烈漠然地说着。

“是啊她也如愿了,虽然她得不到陛下的心,但最终她和陛下却可以永远地在一起了”李未央有些唏嘘。

她还是小看了裴后,想来裴氏家族之所以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也是裴后一手促成的吧。她是那么地深爱着元锦丰,这份深沉的爱,已经深入到了她的灵魂之中,更是让她爱到已经失去了自我,而正是因为这样浓烈的爱,才让她眼睁睁地看着元锦丰纵容裴家,纵容子女胡作非为,目的就是为了架空裴家的权力,但是裴后却并不在乎,即便是家族因为元锦丰的纵容走向毁灭,她也不去理会。

这一切的一切,只是因为她爱着一个人,爱着那个给了她无上荣耀,却让她伤心欲绝的男人她的聪明,她的算计,她的谋略,她的狠毒,她的阴冷甚至她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而已,也只是为了他。

想必裴后早就料到会有今天的局面,所以她也早已决定了,不管皇帝变成什么样子,是疯了也好,死了也罢,她都要与他在一起。

只因她的心中早已容不下其他的东西,裴氏家族又如何江山社稷又如何都比不上那个人对自己的软言细语然而终其一生,裴后也得不到元锦丰的爱,所以即便是死,她也要带着元锦丰。

这一场火或许是烧掉了养心殿,但却圆了裴后最大的愿望

只是她的愿望来得太过沉重饶是李未央,也不得不为之震撼。

“哎呀”正想着事情,身旁的元烈突然像是吃痛一般,抱着腿蹲下来。

“怎么了”李未央一愣之后,忙凑过去问道。

“未央,我的腿受伤了,好疼啊”元烈可怜兮兮地说道,眼眸之中甚至露出小狗般委屈的神情。

“快让我看看,是伤着哪里了。”李未央心头一震,就要去查看他的腿。

却不想被元烈避了开来,不过口中却继续可怜兮兮地说道:“不要你还是别看了,我觉得这条腿应该是废了,你如果看了,一定会心疼的到时候”

“”李未央没有说话,因为她知道元烈肯定还要再继续说下去。

“到时候万一你觉得内疚,想以身相许怎么办我我虽然不想趁人之危,可是我肯定会忍不住答应的”元烈抬眼望着她,晶晶亮的黑眸满满的都是她。

灿烂如星辰一般的黑眸,让李未央看得怔住了,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他在火海中执意不肯独生的固执表情,眼前的人是她的元烈,是她一个人的,李未央的脸上慢慢地浮起如夏花般美丽的笑容,她定定地望着面前的元烈,缓缓地开口说道:“好,那你就准备答应吧。”

她知道元烈的腿伤是装的,但是但是不要紧,这是重生后的第一次,她决定依从自己的心意,嫁给一个男人,嫁给只属于她的元烈。

“你你说什么”元烈本来笑着的脸一下子呆住了,随后,惊喜若狂地追问道:“未央,你再说一遍,你刚才说什么是是答应我的意思吗你真的准备嫁给我我没有听错吧”

李未央微笑着点头,道:“你没有听错。”

“未央”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喜悦瞬间充斥满了元烈的四肢百骸,激烈跳动的心脏就要溢出他的胸膛。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抱起李未央就原地转起了圈圈,“太好了,未央,你是我的了”

大都看似平静,但短短数日之内,却已经风云变幻。

现在皇位悬空,朝中大臣以及大都百姓都在揣测究竟会是何人继任皇位。而在所有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当中,无疑是以静王元英的实力为最强,只因他背后有手握兵权的郭家,以及郭慧妃。而很多朝中大臣也颇为忌惮郭家,在左右衡量之下,皇位的继承人似乎已经暗中敲定。

但裴渊死后,旭王元烈竟派人接管了裴家全部的军队,并且以雷霆手段杀死二十三名不肯服从的将领,迅速掌控了局势。旭王的支持,也是谁能登基的关键。

翌日,郭夫人一大早便奉诏入宫了。郭家人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往深了想,只当是郭惠妃有些体己话要与国公夫人说说而已。

寝宫之内,数位宫女各自垂首立着,郭惠妃坐在软榻上,身着一袭白色暗鱼纹缎面裙,发髻梳得很简单,只用了两枚对簪别住,整个人看上去异常素雅。现在正是皇帝新丧期间,穿着打扮自然会与平日不同,而坐在旁边凳子上的国公夫人也是如此,一身素色深绿长裙,身上毫无配饰。

不多时,就有宫女捧着托盘走了过来,托盘上有两个莲花白瓷茶碗,里面泡着今年新进贡的茶叶。宫女将茶碗各自放在了郭惠妃及国公夫人身侧的茶几上,接着便又退了出去。

“惠妃娘娘,近些日子身体可还安好”郭夫人关怀地问道,惠妃的脸色比前些日子更难看了。

“也还好只是陛下驾崩,各类琐碎的事情有些多,倒也是费了好些精力”郭慧妃说道,不过提及皇帝,她的眸中还是闪过了一丝难过的神情。

郭夫人不由得悄然叹息了一声,先帝与郭惠妃毕竟是夫妻一场,如今先帝走了,她岂有不难过的道理,不过以后倒也有好日子过了。有了郭家人的支持,静王继承大统之事是水到渠成的,日后郭惠妃便是太后娘娘了。

“望娘娘节哀,保重凤体才是要紧之事”

“这是自然,其实我今日请嫂子入宫,也是有件事情想要与嫂子你商量。”郭惠妃端起放在一侧的茶碗,拿起盖子轻轻地抿了一口,掩住了眼睛里的为难。

郭夫人敛了下神色,“不知是什么事情”

“大嫂也是知道的,元英他一直爱慕着嘉儿,只是唉,以前的事,我也就不多说了,嫂子,如今恐怕这孩子还没有死心。”

郭夫人却微微愣了下神,心里很有些不安。

郭惠妃含着忧虑道:“我知道嘉儿对元英没有这个意思,但元英的脾气我阻止不了他多久,你们要早作打算。”

郭夫人应了,恰在此刻又有女官进来:“惠妃娘娘,殿下请您喝药。”

郭惠妃一愣,随即笑道:“我的病已经好多了,不必喝药。”

可是那女官抬起的药碗并未放下,径直送到郭惠妃面前。

郭惠妃面色极为难看,郭夫人皱起眉头,惠妃终于咬牙,一口喝光了药,道:“下去吧”

女官却微笑道:“娘娘,静王殿下让奴婢近身伺候。奴婢不敢擅离职守,请娘娘不要怪罪。”

郭夫人愕然地看着这一幕,郭惠妃长叹一声。接下来二人便都未再提起此事,郭夫人又陪着郭惠妃聊了一会儿家常后,便起身告辞回府了。

郭夫人的马车行到郭府门前后,早已有人在等候她了,李未央穿着一身朴实无华的白色长裙,上面有紫色海棠的暗纹,发髻上只有一枚珍珠银簪,内敛而典雅。

“娘,您回来了”见郭夫人要下车,李未央赶紧走过去,从婢女手里接过郭夫人的手,搀扶着她缓步走下来。

“你怎么也到外面来了,风这般大,怎么也不加件披风”郭夫人摸着手心里有些凉意的指尖,微微斥责地说道,但眼眸中却满是宠溺之色。

“娘,不碍事的,我不觉得冷,我们先进去吧。”说着话,李未央便扶着郭夫人朝府里走去。

郭导也在门口迎接郭夫人,只不过母亲才下车的时候,眉眼之间似乎隐含着一股愁容,但在她看到李未央的时候便又散去了,他暗自揣测莫非今日进宫遇到了什么不如意的事情

郭夫人的院子内,李未央将金菊茶递了过去。

揭开茶盖,菊花的香气瞬间蔓延开来,郭夫人只觉心中一暖,眼眶微微有些泛红。她不想让女儿嫁入皇家,这后宫中的尔虞我诈,她已经是见识过了,如何会舍得自己这个宝贝闺女。

“娘,您这是怎么了可是今日进宫,遇见了什么不顺心的事,不妨说给女儿听听”李未央语气轻柔地问道。如果不是遇上了什么事情,郭夫人不会这么多愁善感的,她毕竟是大家女子,经历的风雨自然不少,想来她今日进宫,牵扯到的事情可能会与自己有关。隐约之间,李未央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之所以这么笃定,也是因为郭夫人看自己的眼神比起平日而言,多了些许为难。

“娘没事儿,没事儿,只是方才被这水汽熏着眼睛了而已,你莫要慌张”郭夫人拉过李未央的手轻轻地拍着,她不敢再看郭嘉的眼睛,生怕不经意间泄露了什么,让女儿也跟着一起忧愁。

郭夫人还在回府路上的时候,便想着今日郭惠妃向她提及的事情,思来想去,决定暂时不要告诉嘉儿,等先与老爷、儿子们商量一番后再决定怎么做。

“好了,娘也累了,想歇息一会儿,你先回去吧”郭夫人慈爱地说着,眼中飘过一丝复杂,但她很快就敛下眼眸。

“恩。”李未央乖巧地点了下头,没有多言,随后领着莲藕便走了出去。

李未央默默无语地走着,心中已是浮想无数,郭夫人或许自认为掩饰得很好,可惜从下马车那刻起,对方看自己眼神的微微变化就已是被她察觉到了。那种不舍与难过,是她从没有见到过的

郭夫人院子里的小花厅,一整夜都灯火通明,恍若白昼。

裴后一死,整个裴氏家族也相继论罪,裴家算是彻底垮台了,正该是喜庆的时候。只是此时屋内气氛却过于沉默,众人的头顶仿佛都有一片巨大的阴霾,脸色深沉如死水。

“老爷,这可如何是好”郭夫人担忧地问道,此时的她已经全然没有了见郭慧妃那时的镇定。

“嘉儿是我的心头肉,况且她对静王并无男女之情,若是强迫她嫁给静王,只怕会耽误她的一生”郭夫人看着郭素,缓缓说道。

郭夫人不想勉强郭嘉,而且她也知道这个孩子的脾气,她想要的是郭嘉的幸福而不是什么荣华富贵,虽然嫁给静王就有可能成为未来的皇后,这对整个郭家而言都是无上的荣耀,但如果得来这些荣耀要用宝贝女儿一生的幸福去换的话,她宁肯不要。

郭素自然也明白夫人的意思,但是现在这个情形,想要直接回绝掉静王肯定是不行,这其中牵扯的利害关系是他们不能忽视的。

郭导也是皱紧眉头,一言不发。他早就看出了元英对李未央的感情很热烈,很深沉。但是元英这样的人并不适合李未央,不久之后元英就会登基为帝,身边自然不乏各类女子,更不用说李未央与旭王之间的感情不容外人插足了,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想办法阻止这件事情。

郭素一双英眉紧蹙,他要考虑的不仅仅是女儿的姻缘之事,还要考虑整个郭氏家族的利益荣辱:“夫人,你放心吧,一切我会妥善处理。到了必要时刻,哪怕与静王翻脸,我也会尊重嘉儿的心愿。”

一时之间,无人再言语。

皇宫。

元烈面无表情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男子。

“元烈,我不会放弃她的,你还是回去吧。”元英一语道破对方来到此地的目的,对于李未央这件事情,他是不会退步的。

元烈浅笑了一下,元英这样的反应早在他预料之中。

“你先看看这个再说吧。”说着话,就见元烈笑嘻嘻地从袖中拿出一张纸,“这是皇上写的继位诏书的摹本,你想不想知道这上面写的继承皇位的人到底是谁”

继位诏书

元英眼眸微眯,但却是寒光乍现。在这个时候,元烈拿出这份诏书来,明摆着就是威胁自己,他不用看也知道这诏书中的内容是什么。隐藏在袖中的修长手指已然蜷曲,狠狠地握成了拳头。

千算万算,竟然算错了这一步,没想到父皇还留了一手给元烈。

父皇,我们也是你的儿子,可你的心中只有元烈

“你知道本王对皇位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我只想做个闲散的王爷便可以了,所以陛下的诏书上说明,若是静王不仁,秦王和晋王殿下都可即位,当然若是他们都不幸,那还有其他皇室宗亲,总不会让这个皇位空悬。我提出的条件,你一定会好好斟酌一下的,对不对”元烈勾起唇,露出一个让元英看了就生气的灿烂笑容。

用皇位换美人,怎么算都是一笔合适的买卖,元英是不会拒绝的。

不待对方有所反应,元烈继续说道:“只要你放弃她,这纸诏书便会成为一张空文,永远不会公诸于众。”

“”元英冷冷地盯着笑容灿烂的元烈,此时此刻他的神情复杂之极,根本看不出来究竟是在想些什么,只是沉默着,一语不发。

见状,元烈站起身来,缓缓说道:“好好斟酌”说罢,转身便走了出去。

元英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没有变过,但是双眸却紧盯着元烈离开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也没有移开视线。他不是没想过斩草除根,若能现在就将元烈抓起来,而后夺过那份诏书,将其毁掉不,不能这么做,元英又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那个人可是元烈,若非有着万全的准备,那个人是绝对不会这样大摇大摆来找自己的

元英蹙眉,一把将眼前的桌子掀翻,案上的奏章滚落了一地,该死的元烈

今日,齐国公府看上去与往日里并无不同,郭素照旧在天还未亮的时候便出门上朝了,而这次郭夫人却是将人直接送到了府外,那副神情竟然莫名复杂,带着一种忐忑不安。

御殿之上,文武大臣已然分列站好。先皇丧期,朝中各项事宜都由静王元英暂代。

“静王殿下,这是诸位大臣的联合上书,请您过目”陈尚将一本奏书递给静王。

接过奏书,静王打开来看,顿时脸色大变,正要说话,却见陈尚突然撩袍叩拜在地,口中高声称道:

“静王殿下,国不可一日无君啊奏本乃是诸位大臣联合上奏的,恳请静王以国事为重,继承大统,如此方可安定民心,延续万年社稷”

“臣等恳请静王登基为帝”陈尚方才的话一说,其他的臣子全都跪伏在地,虽然这之中有一些并不赞同的人,但是眼下大势所趋,他们也只能跟随,一时之间,满朝的文武大臣都已经跪伏在地,恳请静王继承大统。

“这”元英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仿佛下一刻他就要拒绝一般。群臣等见状,立即继续说道:

“殿下,皇位悬空会引得众人窥视,动摇国之根本,更会引得周边小国觊觎不已,若真如此,国之危矣”

有些老臣不由得目含泪光,似要哭出来一般,更有甚者已然哭出声来,仿佛国破家亡的场景已经出现。

元英默默地扫视了下满朝大臣,脸上的表情像是在努力挣扎一样,过了半响之后,他的神色逐渐安定下来,眼眸也更加坚毅,就见他朗声说道:“既如此,本王定不负诸位大臣所望”言罢,就见他转身,一步一步地朝着御殿之上的那座金黄龙椅走去,待走到龙椅之前后,又慢慢转身,他凌厉的目光扫视过下方群臣。

这样的感觉,他等了究竟有多久,久到他似乎已经忘记了

“臣等叩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在群臣的叩拜声中,静王元英慢慢坐上了这把象征着帝王无限权力的皇位之上。

朝堂之上便开始论功行赏,郭素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心中却隐隐有些焦急,若是元英今日颁布旨意让郭嘉嫁给他,他们就只能抗旨不遵了

“齐国公”元英唤道,也将郭素唤回现实。

“臣在”郭素从队列中站了出来。

“此番齐国公府协助朕除去国之害虫,功不可没,可有什么想要朕赏赐的”元英满含笑意地问道。

郭素心中微微一震,但脸上表情却是不变,“臣不敢居功,唯有殚精竭力,继续效忠陛下”

郭素已然是齐国公的身份了,再往上也升不到哪里去,而且为了郭家人的安危,不居功是正确的选择,元英仿似看透了郭素心中的想法,依旧拟旨将郭家的人逐一加封。然而,旨意念完了,却也没有听到关于郭嘉的只言片语,更别提要让她嫁给元英了。郭素心中惊愕不已,但面上却异常镇定。

元英为何这么轻松放过了她这根本不像他的个性

散朝之后,郭素马不停蹄地赶回齐国公府,郭夫人赶忙步下台阶迎接。郭素才撩开车帘,就听到郭夫人的声音:“老爷,怎么样了”

“夫人,放心吧,没事儿了”郭素拉过她的手,安慰着说道。

郭夫人面上涌现出狂喜。

“是啊,天晴了”一直等到父母亲进去,郭导才抬起头,望着天边消散的云,轻声说道。

虽然没有别人听到郭导的自言自语,但他的心却渐渐地放松开来,将来的生活,一定不会再这样险象环生了吧

十年后

旭王府后院的一座院落内,有茶香弥漫在空中。

李未央端坐在桌前,面上带着笑意,眸中神色更是有着从未有过的放松,在她身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套茶具,只见她芊芊玉手拿起水壶,微微一侧壶身,一道晶莹剔透的水柱便倾入茶碗之中。

而在她的另一侧,坐着一名异常好看的男子,他单手撑头,漂亮而又深沉的琥珀色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李未央,嘴角含着的浅笑让人心醉神迷。

“怎么,看了这些年,还没看够”李未央将碧玉莲花茶碗递到男子跟前,由始至终,她都带着笑容。

元烈握住她要缩回去的手,轻轻地揉捏着,脸上带着腻死人的温柔笑容,“就算看一辈子也看不够。”那双晶晶亮的眼眸里毫不掩饰自己的爱恋,李未央抽了两下没抽出手来,白净的脸微微地泛了红。不知是不是对方成亲后妖孽程度大大上涨了,每次对方来这一手的时候,李未央都觉得自己抵抗力大不如前,尤其是对方笑弯了眼凑过来时,她每一次都会忍不住红了脸,偏偏他还以此为乐,每每都戏弄于她,让她气不得恼不得。

元烈嘴角笑意渐深,却还不放过她,欺身上前,在她耳畔低声笑道:“未央我们再要个孩子吧”李未央听了就要推开他逃走,却被他反手捉住,暧昧的气息,在他们之间蔓延开来就在这个时候,煞风景的人出现了。

“娘,娘弟弟抢了我的桂花糖呜”一道小身影从外面风一样冲进来,直接扑进了李未央的怀中,在她身后还跟着个小男孩,他也蹬蹬蹬地跑到李未央身边拉住她的衣袖,可爱的小脸一抬,道:“娘,姐姐吃了太多糖,所以我才不让她吃的,我没有欺负她”

他们的出现,让元烈嘴角抽搐,不得不努力板起俊脸坐回了原位,看到他们眼中只有娘没有爹,更是有些吃味起来。

可还没容得他说话,又有一人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看其眉眼竟然与李未央有三分相似,不是别人,正是李未央的弟弟李敏之。如今的李敏之,身量开始长大,婴儿肥的面孔也变得俊俏起来,一双大眼睛格外有神,总是闪着狡黠的光芒,他一把捏住两个小娃的脸:“繁花,兮月,你们俩又来闹了是不是皮痒了吧”

繁华在李敏之脸上“啪嗒”亲了一口,小脑袋靠在对方颈间左右磨蹭:“小舅舅,原谅我嘛”

兮月完全没点小男孩的自觉,把自家老爹的无赖学了十分,装模作样地眨了眨眼睛,好似真要委屈得流泪:“小舅舅,放了我吧,我再也不胡闹了”

李敏之嘿嘿一笑:“别装了,你们俩就是蔫坏”说完,拎着两个小娃走了出去,小娃挣扎着,舞动着自己的胳膊表示抗议

看着他们三个又开始玩玩闹闹,李未央的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来。

本来还有些郁闷的元烈见到这一幕,心下一软,走过去和她并肩站在一起。

“在想什么”他低声问。

她这才收回思绪,低声笑着:“嗯,在想你”和孩子们。

“真的”

“真的。”她回应道。

温暖的温度,忽然就从指尖那里传来,不用去看就能知道,他的大手已经包裹住了她的,他们彼此之间十指相扣,彼此心无距离。

一生一世一双人,元烈曾经这样对她承诺过,如今他也的确做到了。十年不算长,可对于他们来说,这十年时间有着无数的点点滴滴,还孕育了属于他们的孩子,时间也绝对不算短了。

现在的她和他很幸福,在不久的将来,他们也许会如寻常夫妻一般起争执,或许他们还会吵吵架,但是曾经经历了那么多的他们更会珍惜彼此,不会轻易放弃彼此之间的感情。

“五哥还在四处逃窜吗都十年了,他还是这样躲着子衿。”李未央看了一眼书桌上的家书,叹了口气。

元烈不屑地道:“他是躲不过王子衿的手掌心的。”

李未央笑了:“是啊,子衿说过,哪怕用药、勾魂汤,也一定会把他绑着带回来成亲。”

元烈接连摇头:“真是可怕的女煞星。”

越西的历史,新的一页已经翻开,属于元锦丰的历史早就过去了,人们似乎也已经遗忘了曾经的这位越西皇帝。静王元英登基后半年便突然暴毙,这件事情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他的死对王朝本身影响不大,旭王和秦王都扶持性情温和的晋王登基,很快平定了局势,而新君的儒雅温和,大度雍容,慢慢抚平了人们心头的阴影。

李未央轻声问道:“元英他”静王身体康健,又好不容易得偿夙愿,怎么会突然暴毙

“谁让他总想着派人来偷遗诏,这是咎由自取”元烈伸了一个懒腰,微笑地道:“对了,我还要写封折子,请半年的假,带着你去廖州看龙船”

李未央不禁笑起来,仰头看了一眼天色,提醒道:“听说云州的蛋黄酥饼很好吃。”

元烈揽着她,轻一下重一下地啄吻她的唇上,手臂寸寸收紧,嘴角一勾,便是醉人的笑容:“那就请一年。”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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