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恨过你的爸爸么?”顿了顿,周宣默终究是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味道。
其实周宣默也十分矛盾——出于情感的立场,他并不像让顾青青去回忆那些曾经伤感的、带着灰色印记的时光;但是从理智上来讲,他想让顾青青彻底对他敞开心扉,那么顾青青父亲的话题就无可避免。
最终,理智战胜了情感,周宣默终于还是把这个有些残忍意味的问题问了出来。
果不其然,顾青青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呼吸倏然一顿,原本状似轻松的表情也有了一瞬间的凝滞。然后,她缓缓地低下了头。前额的碎发轻柔地垂了下来,看不清此刻她低着头的脸上是怎样的神情。
周宣默轻轻地握住了顾青青的手,借由这个动作想要给她一些安慰和温暖。
顾青青的指尖有些发凉,周宣默隐约听自家老妈同三姑六婆聊天的时候提到过一种说法,似乎是说指尖发凉的人是因为没有人心疼。
无神论的周宣默自然是不信这种一听都没有说服力的传言,但是此时此刻,他忽然为这种说法,为顾青青微凉的指尖感到心中一阵气闷。
无论那个说法是真是假,周宣默都暗自决定:至少有他在,他会心疼眼前这个人,不会让她受了委屈。
当然,这个决定周宣默并没有诉诸于口,而仅仅是轻轻用力捏了捏顾青青的手——有些事情,不一定要用华丽动人的辞藻表达出来,只要一步一步地实践就可以了。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他对眼前这个女人的心意如何,就交给时间来考验吧。
顾青青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面,并没有注意到周宣默带着点点心疼的眼神以及他手中的小动作。事实上一瞬间她的思绪很乱,似乎又回到那个只能够哇哇大哭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恶意言论的时候——
“诶哟哟,这就是那个吃牢饭去的老顾家的孩子?”
“啧啧啧,老爹去蹲局子了,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哦~”
“还能怎么样?老子是吃牢饭的,又是单亲家庭长大的话,以后十有**会出问题的,你没有听说么,现在的单亲家庭的孩子,多少都有些心理疾病的哦。”
“就是说,老子那个德行,估计以后也够呛……”
充满恶意的言论就那么轻飘飘的从那些人的嘴巴里面吐露出来。实际上,顾青青还是有些庆幸,在流言蜚语闹得最凶的那一段时间,她还小,小到尚且不能够理解“言辞锋利”的意思,不明白这些话语的刻薄之处。
也正因为如此,这些原本无比刺耳的话,对她的伤害大大降低了。而等到她可以完全理解这些话语的意思的时候,也有了足够的理智和定力,能够一点点消化吸收,一点点将这些痛苦转移到那些让她汗流浃背的空手道训练上面。
最后定了定神,收敛了一下纷乱的思绪,顾青青抬起头笑道:“我恨过我爸的。”虽然说着“恨过”,然而此时的顾青青笑得那样的云淡风轻,有着别样的洒脱。
果然,顿了顿之后,顾青青又再次补充道:“但是,现在已经不恨了——因为我现在很知足,也很幸福。”
“你不恨了?虽然这个问题由我来问有点那个,但是你曾经因为你爸爸的问题吃过不小的苦头吧?”
“何止是吃苦这么简单啊。”回想起以前——尤其是周围的孩子还没有什么明辨是非能力的幼稚园和小学的时代,顾青青笑得有些怀念而无奈。
“我的幼稚园距离我家很近,不过隔了一条街;而上的小学也是随机按照小区的规格分化,所以班上的同学有很多都是左邻右舍家里面的小孩。”
“那个时候,大家不过也就几岁的样子,抬头不见低头见,我无论回家或者去上学,都要遭受他们的集体排斥,狠狠地被欺负了几年呢。”
其实仔细想一想,那时候那个年纪的小孩,根本就是“大人说什么,自己学什么”的年纪。顾青青这个当事人都不太清楚“吃牢饭”到底是什么意思,其他的孩子听得丢单拉斯更不可能理解其中的具体意味。
然而,孩子都是敏感而善于模仿的,虽然大人多数都不会特意跟自己的孩子解释“吃牢饭”的意思,但是那种不认可、鄙夷、嘲讽等等的负面情绪还是能够清楚明白地传达给孩子们。
所以,即便不明白顾青青的爸爸为什么会被这样讲究,为什么顾青青一家子会被欺负,但是孩子们却清楚地知道一个信息,那就是顾青青可以欺负,因为她的爸爸是个“吃牢饭的”——尽管孩子们并不知道那到底具体指的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