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旸公子相信, 邓生忍着不适,咬牙切齿宛如恨之入骨地道“让那狗贼死, 死得也太简单了。我想跟随公子,亲眼看着他们大厦将倾、独木难支的模样。”
邓生的身份极是干净, 他为私生子的事也鲜有人知,穆太后派去前去探查的人查不出什么究竟,穆太后倒也并未对他生疑。
自此他名义上为宫中伶人, 内地里为穆太后的入幕之宾, 在这偌大的皇宫中留了下来, 见缝插针、源源不断地为旸公子着穆太后的情报。
邓生原以为他能够一直守在旸公子的身边, 看着旸公子韬光养晦将穆家铲除, 看着旸公子坐拥江山开创盛世。
可他们筹谋了那么久,终究还是失败了。
那一日穆冠儒不动声色地揭穿了鸿门宴的意图,将旸公子藏于宫中蓄势待发的将士绞杀殆尽, 穆太后亲自为旸公子斟上一杯毒酒,欲要送他上路。
而邓生他作为鸿门宴表演的伶人却是被穆家的兵堵在一旁,他猩红了眼看着旸公子接过毒酒,他多想就这么冲出去同穆家狗贼同归于尽, 可就在身子一晃时,他却是看旸公子在殿内环视一圈, 俊脸上带了丝笑意。
那是一种早有预料、认了命的安详笑意, 又是无可奈何的微微带苦的笑。
邓生的心突然狠狠地拧疼了着, 揪着他喘不过气来, 带着绝望的悲凉。
明明这一切都是可以避免, 只要杀了那个女人就行,可
就这么一恍惚,邓生看着他捧着酒杯仰头饮下。
酒杯摔落在地上碎成七零八落,外头突地爆发出凄厉绝望的叫声,皇后穆宜沅蹒跚仓皇地跑了进来,她摔在了地上,肌肤被碎片划得流出血水来。
穆宜沅却恍若未觉,她仰着脸颊看向陆时旸,他的目光温和又静谧,瞧见她摔在碎片中,眉头猛地一蹙,下意识想要来搀扶。
可毒以入血,他刚微躬了腰,整个人便摔在了地上。
邓生将眼中的泪逼了回去,死死地又狠狠地盯着那穆宜沅,若不是她,他们怎么可能落到这种地步,如今她竟还舔着脸过来,她哪来的脸面过来
旸公子与她结发多年,她虽是穆家姑娘,是穆家送来的辖制。可旸公子待她却是极好,无尽的宠爱、赏赐、荣耀皆都给了她,旸公子何曾对不起她,可她竟是在关键时刻出卖了他们。
虽然旸公子待穆宜沅好,可她毕竟是穆家人,他们商议谋划时从来都是避开她的。可不知是她故意谋划还是无意撞见,穆宜沅正好窥得了这鸿门宴的谋划,当场便被邓生抓了起来。
不过是一个女人,还是穆家的女人,在此等他们筹谋多年的谋划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彼时箭已在弦,计划不可更改,稍微走漏一丝风声,他们的计划便全盘崩溃,所有的心血都付之一炬。
邓生理所当然地提出杀人灭口的建议,这一建议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赞同,除了陆时旸。
陆时旸一贯是个温柔坚定的人,一旦认定了什么便永远不会动摇,他力排众议将穆宜沅保了下来,对外宣称皇后病了,实际将她软禁于宫殿中,待事情过了再放她出来。
穆家是陆时旸心中恨之入骨的所在,而穆宜沅是穆家的姑娘,邓生理所当然的认为陆时旸待穆宜沅的好,皆都是虚假柔情、逢场作戏,也自然地以为是陆时旸心慈手软、妇人之仁,故而在这最关键的时候,作出了错误的选择。
可方才陆时旸那抹笑,早有预料、认了命的安详笑意,却是给邓生的一厢情愿判了死刑。
他怎么能忘了,陆时旸不仅温柔坚定,更是个谨慎果决的人。
他明明知晓,什么才是正确解决方案,可却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错误的。
是因为那不是错误的选择,而是唯一的选择。
穆宜沅仰着脸颊,看着陆时旸摔倒了下来,看着黑色浓稠的血从他唇角涌流出来,看着他的眸光仍旧静谧柔和。
他那么聪明,怎么会不知晓落得这一下场,是因为她通风报信,怎么可以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
她知晓了,纵使到了人生的最后,陆时旸也要用尽一切机会,让她内疚懊恼,让她沉浸于无限的痛苦之中。
若不是他,她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的孩子怎么会无辜枉死,尚且对亲生儿子能下毒手,留着她或许是为了更大的筹谋。
他就是这般薄情寡义、善于伪装的人。
穆宜沅突然冷静下来“是我通风报信。”
她看着陆时旸因为疼痛而打着颤,冷笑道“没有杀我是不是很后悔”
她看着他打颤的幅度越来越小,似乎气力从他身体中一丝丝抽离。
就在穆宜沅以为自己永远得不到回应的时候,却是见他眼皮微动,费着好大的气力从唇中吐出话来“后悔,该杀了你的。”
可邓生知晓,这句话是骗她的,只有穆宜沅那个蠢女人才会相信这是真的。
陆时旸永远地合上了眼,穆宜沅匍匐地爬到了他身边,满是血痕的手抚上了他的脸庞,似乎是在证明着什么,似乎又是在安慰着自己“陆时旸,你活该我没有错我没有错。”
可渐渐地,话语说不出来,泣声从喉咙中哽咽出来。
静默的宫中,美轮美奂的宫灯在空中垂挂,仅有里头摇曳的烛光伴着她的哭声。
陆时旸死后,邓生恍惚了几个月。
他本是允了邓生自由,将他的名字从留给陆时鄞的名单中划去了的,可他却是不想走了。
一人成不了事,邓生本想投靠陆时鄞,同他一道给陆时旸报仇。
可就在他遥遥瞥到陆时鄞相貌时,宛若被一道惊雷劈中,半点挪不开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