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个问题, 乔娅是没有指望能够得到回答的。
她费劲千辛万苦从罗马跑到了蒙特里久尼,却没有找到任何马科的踪迹。在蒙特里久尼待的近半年时间里,她学会了以平常心去面对这个很有可能没有答案的问题。
也许,凯厄斯只是与美第奇家族谈一些家族合作的生意,才会又一次来到佛罗伦萨;也许, 凯厄斯只是想到了曾经跟他讲过好几个故事的女孩,才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爬上了那栋早就被市政厅锁起来的屋子。
她对着凯厄斯问完这个问题之后,便苦笑了一下, 回过头,双手圈住了屈起的双腿,下巴放在了膝盖,也不知道凯厄斯是不是在听, 便自顾自地说“我听说艾萨克村在被烧毁之前,来了一个陌生的金发碧眼的小男孩,其实亚平宁半岛上有千千万万个金发碧眼的小男孩, 他不一定就是我的弟弟马科,但即便如此,只要能听到一点点相似他的消息, 我都会找过来, 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 不管沃尔图里城堡里面的时吸血鬼还是狼”她立马顿住, 悄悄扭过头,看了凯厄斯那边一眼,见凯厄斯并没有什么反应, 便继续说道,“还是吸血鬼,我都会爬上那堵墙。”
她说完之后,凯厄斯仍旧没有回应,反倒是一缕微风越过山顶,带起了她鬓角的金发,她的视线随之转移,伸出了一只手,将那绺不太听话的头发拢到的耳后。而这时,她才听见凯厄斯的声音
“你的头发太丑了。”
她放在耳朵背后的手僵住,动作有些机械地扭过头去,有些茫然地看着凯厄斯。
凯厄斯仍是保持那个非常具有街头平民气息的坐姿,脸朝着正前方,乔娅只能看见他每一寸都恰到完美的侧脸轮廓,以及那些在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上轻轻跳动的钻石一般的光芒。
“我的头发”乔娅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之前逃跑的时候,为了不被发现,所以就用刀割掉了,现在已经长了很长了。”
“脸也黑了。”
乔娅又一头雾水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尽可能地学到更多的东西,每天顶着大太阳训练,被晒黑了也是正常的。”她说完之后还有了那么点委屈,“明明都白了很多了。”
“这一切也都是为了你的弟弟”凯厄斯扭过头来,看向她,问道。
乔娅冷不防地撞进他的红色眼眸里,愣了一会儿,才点点头,说“是的。”
“你不是只在佛罗伦萨住了一个多月吗”凯厄斯道,“一个月就能让你为了这个人放弃掉一切吗”
乔娅直视他,问道“你不应该是最清楚的那个人吗”
她与凯厄斯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背阳的佛罗伦萨巷道之内,她挡在了昏迷的马科身前,攥紧了衣袖,强忍住牙齿发颤的冲动,告诉他,会以生命作为凭证来保守他的秘密。
凯厄斯被他这么一问,又扭回了头,这次连侧脸都不给乔娅看了。
而乔娅则是看着他的后脑勺,心情却意外地愉快了起来,她解放了圈着双膝的手,整个人向后仰倒,躺在了草地上,一只手偷偷摸摸地伸向了凯厄斯,拉了拉他垂在草地上的衬衫一角。
凯厄斯不动声色地往另一边移动,离她更远了一些。
乔娅知道他性格有些别扭,但也不知道他在别扭什么,便说道“你知道我是托蒂夫人的私生女,那你知道我的生父是谁吗”
凯厄斯没有说话。
乔娅继续说道“在去年接过教皇法冠的亚历山大六世,就是我的生父。”
凯厄斯仍旧没有说话。
本以为自己的父亲是教皇这一点就足够让凯厄斯震惊,但没想到凯厄斯非常平静,这让乔娅有些失望,她叹了一口气,将双手枕在了脑后,眼神没有焦距地望着在浅蓝色天穹上缓缓游移着的薄云,说道“我第一次知道我的母亲是为了逃脱婚约,从热那亚逃到罗马的时候,整个人都震惊了。你知道热那亚在哪里吗如果说亚平宁半岛是一只靴子,那么热那亚在靴子的边缘部位,而罗马在靴子的脚踝部位,这么远的距离,她一个当时只有十六岁的女孩,只带了几样首饰,担心家里的人去各路驿站找她,便连马车都没有坐,直接用脚,走过了这只靴子。”
“而后,她在罗马结识了我的父亲,成为了他的情妇,后来又因为不认同他的观念,而选择再一次离开。这一次,她去了佛罗伦萨,在离佛罗伦萨并不远的一个小村落里,被当地人认为是女巫,绑上了火刑架,而里卡多托蒂先生,在那把火烧起来之前,用了五个弗罗林金币把她救了下来,可以说,里卡多给了她新生。”
凯厄斯冷笑道“原来一个人的新生只用五个弗罗林金币便可以买下吗”
“你不懂,凯厄斯。”乔娅笑着摇摇头,“你是吸血鬼,你已经不再是世界循环的一份子,你不会理解身不由己的苦处。在这个世界上,平民会担忧是否会有家人、邻居,甚至是自己,在下一刻便因为瘟疫成为一具横死街头的尸体;贵族们则在担忧自己的权力和钱财是否更甚于从前。有时候一个人的新生甚至不需要五个弗罗林金币,对于即将渴死的旅人来说,只需要一杯最廉价的基安蒂葡萄酒就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