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这样啊。”
国王在心底轻轻地说道, 看着眼前的一切,没有觉得惊讶。
他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什么了。
令魔鬼失去名字的那一场战争。
世界猩红如火。
雄伟的要塞上布满了战痕,外侧的古矛折断,畸形的蛇骨扭曲着挂在长矛上。粘稠的黑的红的金色的鲜血破溅在外墙上, 玷污了这象征诸神高贵地位的苍白要塞。这里是诸神之国。
诸神之国, 人间,地狱。
人间是世界的混沌带, 神是世界的昼正面, 地狱是世界的倒影面。
诸神以自己是世界至高者自喻,他们居住的地方耸立在天穹之上, 隐匿于众星之间。为了表示神与人与地狱的区分,诸神之国的边缘耸立着巍峨的苍白要塞。除了被神明选做代行者的人能够在死后以灵魂的方式进入, 凡人一辈子也不可能见到它的模样。苍白要塞是诸神的骄傲, 它的纯白与辉煌象征神的至高无上。
但神的尊严, 也曾被撕扯下来, 扔在地上狠狠践踏。
战场上翻滚着浓烟,灼热的气浪带着黑雾越过城墙, 狂风发出呼啸的声音。滚滚浓烟里, 诸神的骄傲成了一个笑话。
“你会付出代价地狱的臭虫。”
手持长矛的神发出愤怒而又恐惧的声音。
在诸神之国,在永远光明辉煌的诸神之国, 天空的颜色第一次被染上了阴霾。梦魇从阴霾里扑下, 雷鸣般的巨响里,地狱生物和天使的尸体堆积如山。
“神都这么喜欢欺骗自己吗”
优雅的,轻柔的声音, 穿着黑衣的魔鬼踩碎了神的头颅,他一点点将神的颅骨碾成粉末。苍白的手捡起那根长矛,朝着要塞投掷而去。
爆裂声里,苍白要塞的城墙轰然倒塌。
魔鬼踩着尘埃和废墟,将诸神痛恨鄙视的邪恶带到了神明的地盘。跟随魔鬼一起的地狱生物发出尖锐的,令人灵魂眩晕的,狂喜的叫声。地狱是世界的倒影,是所有脏污所有邪恶所有卑鄙的汇聚之地,神明轻贱它们,它们嫉恨神明。
在扭曲的狂乱的地狱生物中,魔鬼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他穿着精美的黑衣,脸上带着微笑,优雅冷静,简直就像一个地狱的异类。
似乎铭刻在地狱生物身上的那种混乱癫狂,丝毫无法影响到他。
只是似乎而已。
国王走过神与魔的战场。
这是魔鬼的记忆,记忆比一切都更能反映真相。在魔鬼埋葬起来的记忆里,世界猩红如火,天空与土地都是永恒的不断撕扯的漩涡这才是魔鬼自己感知中的世界。
魔鬼将自己套在彬彬有礼的伪装下,只为了掩盖他无时不刻处于失控边缘的真相。风度翩翩的皮下,是压抑狂暴的野兽。
他是地狱“混乱”与“疯狂”的象征,他无限趋近地狱本身。
这注定了他的强大,也注定了他其实永远无法真正掌控自己的意志。
他将暴戾,疯狂,混乱。
国王行走在魔鬼记忆中这个血色扭曲的世界。
但凡有一丝理智,就该知道魔鬼不可能以一己之力战胜所有神明。
这是一场必输之战。
他安静地看着魔鬼朝诸神投出长枪,在心底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魔鬼挑战诸神的原因。
因为骄傲。
越骄傲,就越无法接受失控的感觉,越无法接受不能掌控自己意志的现实。地狱铭刻在魔鬼身上的混乱要他永远困在地狱里,他就偏要爬出地狱,杀上天空中的众神国度。世界要他腐烂,他偏要毁掉这个世界。
疯狂,傲慢。
带着那么深的不甘。
诸神打开了通向世界尽头的漩涡,在被剥夺了名字的魔鬼即将为漩涡席卷的时候,国王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拉魔鬼。
秃鹫与乌鸦盘旋在灰烟里,痛苦的呻吟与绝望的悲哭混杂在一起,血在废墟里蔓延,大地上倒处都是火。
魔鬼撑着伞,走在国王的身边。
刚刚建起来的城市变成了废墟,国王独自一人走在废墟之间。天空中还在不断地降下火球,辉煌得像一场华丽的火雨,但是这美丽里蕴藏的却是残忍到极致的毁灭。象征神怒的火摧毁了这个刚刚建起来的人类国度。
在前一天,这个小小的,新生的人类国家才刚刚建起来。
魔鬼看着银发的国王和他的人民一起,将蔷薇花挂上了城门。大家一起欢呼起来,有人提议为了这个国家的诞生办个庆祝的盛宴吧。国王还在迟疑着,年幼的孩子们已经拥到了他身边,去拉他的手。
宴会在流经城市中央的河岸边举行。
一堆堆篝火被点燃,沿着蜿蜒的长河贯穿城市南北,火光落进河里粼粼如万千珍珠。这是为了庆祝人们终于走出冰冷潮湿的洞穴,坚固的城堡从此庇佑他们,他们再也不用担心野兽的袭击。骨笛被吹响,轻快的旋律里年轻的男孩和女孩手拉手跳着舞,裙摆旋转出花朵般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