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软肋
这一刻, 陈旖旎不由地回想起, 17岁那年第一次在街边遇见他。那时他站在她的面前, 目睹她不受控制地泪流满面。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谁, 他也深知自己目的不纯, 却还是,一点一点地, 为她擦净了眼泪。
现在却收回了手。
“陈旖旎。”
身后, 贺寒声又叫她一声。
陈旖旎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男人,手腕上还有他紧攥过她的触感。
紧抓的一刻, 与从前一样强硬;放开的那一刻, 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洒脱, 少了点必须要与她纠缠到底的强势。
她的手腕自由了, 人也自由了。
可是,心却好像不是自由的。
她顾不上去弄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轻轻咬了咬下唇, 匆匆低下头,也别开了脸。
敛去了眼底的神色,从他身前走开了。
贺寒声迎上她过来时,边还朝沈京墨那边张望一眼。
男人的笔挺身形没在暗处,略显萧索,半明半昧, 半人半鬼。
始终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只是, 他们离开后很久, 甚至她跟着他头也不回地一直向前走,要经过这条冗长的,仿佛时光隧道一般的走廊,快要推开那扇巨大的旋转门出去时,他好像,还站在那里。
一直望着他们。
望着她。
雪还在下。
贺寒声绕过车头,坐上驾驶座。
陈旖旎坐在副驾驶,双手置于大衣口袋,直到车身缓慢地震颤起来,她还一直望着车窗外的汹汹雪势出神。
很久很久。
车内也沉默了很久。
贺寒声与她相识于三年前的巴黎,那时就有满腹的话想问她。
想问她一个中国女人为什么选择独自在国外飘荡,还带着一个孩子,那孩子还恰好和他一个姓氏;
为什么扔下国内如日中天的事业,只身前往这里另谋生路;
为什么这么多年,她对从前的事,国内发生的事,对她的过往,她的所有,都只字不提。
可今晚,在见到她看见沈京墨时,脸上出现的那一刹的表情,贺寒声就都懂了。
所有问题都没了问出口的必要与意义。
因为那时她的表情仿佛在说,现在她如何淡漠他,如何冷眼他,曾经就如何地怨恨他。
也如何地爱过他。
深深地爱过他。
至少这些年,贺寒声从没在她脸上见过这样的神情。
极端的冷漠与刻骨的恨意。
都昭示出,曾经她极致地爱过那个人。
不过,也只是曾经罢了。
半路无话。
直到驶入她家公寓门前那条宽阔的前路,雪色拥堵住视线,如何也看不清路了,贺寒声才打开了雨刷器。
机械臂在车前玻璃上有节律地滑动着,和车内空调一起,慢慢地将冷空气熨过。
也将她心头的皱褶,与僵滞的神情,一点点地熨到平整自然。
“星熠也打了电话给我。”
贺寒声这才出声,他已尽全力最快地赶路,可雪天路滑怕出意外,不敢开太快,还特地挑了条近路走。
转弯时,他偏头去看侧边车镜时,余光瞥了眼陈旖旎,她表情和情绪都好多了。
他淡淡地笑起来,“可能啊,他就是晚上吃了点儿凉的,我那会儿还跟他说,让他赶紧去上厕所,千万别拉床上了,不然他妈妈回去要生气的。”
陈旖旎却笑不出来。
贺寒声默了会儿,又说“明天下午三四点就能结束,不是快万圣节了吗,到时候你带着星熠去我家玩儿,我叫大家都过来开个arty,星熠肯定很喜欢。”
陈旖旎还是盯着前方,还是一副心事深重的模样,半晌才“嗯”了声,算作回应他的话。
贺寒声唇边笑容有点儿挂不住了。
他轻轻提了口气,平复一下心口不愉快的感觉,慢慢地缓下了车速,让车身自然地滑过一小段,稳稳地停在了她家公寓楼下。
依照惯性向前耸了耸,又靠回去。
拉回一车寂静。
陈旖旎顾不上整理情绪,她抬头看了看二楼亮着灯的窗户,是星熠的卧室。
她心底还是有点着急了,拉开车门就要下车。
右手刚放在车门上,蓦地,左手手腕,却被一个温热的力道抓住了。
是刚才沈京墨拉住她的那只手。
可现在拉住她的人,却不是他。
她回头,低眸看了看自己手腕,又抬起头,对上一双视线柔和的眼睛。
一车黑暗,也一车宁静。
贺寒声的目光,却以灼灼不可抵挡之势,全都扑面向她砸过来。
他一直拽着她,也凝视着她。手上没用什么力道,反而像是不留神才抓住了她那样。
很久很久没松开。
半晌,他才动了动唇,问她“他是星熠的爸爸吗”
“”
陈旖旎眉心拢了拢,与他无声地对视。
星熠还在楼上闹肚子,一路上都没再给她打电话,不知道情况到底如何,她心急如焚,匆匆地转了两下手腕,冷冷扔了句“不是”,就撒开了他,推开车门出去了。
砰
车门在贺寒声眼前紧紧关上。
他透过车窗,视线穿过雪色,目睹她连奔带跑地穿过马路,跑上了楼。
背影跟着她那句欲盖弥彰的“不是”的话音,同时消失了。
陈旖旎打开门,一路跑进去,连门都忘记了关,直直循着星熠呻吟的声音去了他卧室。
小家伙应该是拉过肚子了,这会儿的哭吟明显没有那会儿在电话里激烈,却还抱着肚子,在床上不住地打着滚。
“星熠,妈妈回来了,宝贝你怎么样了”
听到她动静,星熠仰起了张泛了白的小脸,泪眼朦胧着,嗓音发颤,哭着喊了她一声
“妈妈。”
就在这一刻,她惴惴难安一晚上的心,碎掉了。
陈旖旎过去抱住他单薄的身躯。
他总生病,虽然这几年个头在长,身形却看起来比别的孩子孱弱一些。
他伏在她肩上,小手拽住她领口,喏喏地撒着娇“妈妈,我好想你”
她轻抚着他脊背,拍了拍他“星熠乖,妈妈也想你。妈妈这不是赶回来了吗”
他在她肩窝里不住地抽泣着,滚烫的眼泪落在她脖颈,烫得她心口都发皱。
“妈妈会不会嫌弃我”
“妈妈怎么会嫌弃你”
“我总生病,总给妈妈添麻烦”他抽抽搭搭地哭,“妈妈会不会后悔生下我”
后悔吗
这些年,她扪心自问了无数遍。
后悔过。
但如果当时将他杀死在肚子里,她可能这辈子都会夜夜噩梦,辗转难眠。
为什么一定要杀死他呢
让他看看这个无比糟糕,却又无比美好的世界,去看看孕育他,哺育他的人,看看这一生能够拼尽全力,毫无目的地爱他的人,不好吗
她也想,有个人能毫无保留,毫无目的地爱她啊。
不知为什么,这时又想起了今晚他对她说的那句,在她心头盘亘到现在的“你眼睛都红了”。
原来她,也是那么柔软,那么容易心软的一个人啊。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