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琪带着近乎悲壮的心情, 目送着沈临渊大包小包搬进了他原来的寝室。
青山书院有几项严格的铁律, 一禁私下斗殴, 二禁饮酒贪欢,三禁聚众赌博,四禁携带下人, 五禁条条框框的戒律严格地规范着每位学子的一言一行,任你再有权有势,风流成性, 进来也得套上清心寡欲老酸儒的皮。
不过,初来书院, 帮忙送行囊的小厮还是被准许进入的, 但是也仅限于帮自己的主子铺好被褥,放下基本的生活必须品而已。
看着小厮被领出门,离去的身影,沈临渊清楚地明白接下来这几个月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要自己独立生活吗不,意味着他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和小越单独相处。
寝室并不大, 本就只是用作休息用的场所自然不用太花哨, 秉承着青山书院的“勤俭”理念,这房间内的布置也简朴到了极致。
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书桌, 上面陈列着文房四宝, 累着几叠书卷, 种类很多,有翻阅的痕迹,不难想象书的主人是一位涉猎广泛的人。
往里去些, 一左一右各置办着张床榻。最里间,是平日里如厕或者沐浴的地方。不过,方才领他来的人也曾说过青山书院也有单独的沐浴场所,只不过花销比较大,平日里去的都是那些王侯贵族子弟,考进来的寒门学子去的并不多。
除此之外,那人还交给了他一叠厚厚的书卷,如今正被他随意地丢在床榻之上。
那是他明日要测验的书。
青山书院有规定,每一位学子在入学时,都要先进行一次测验,根据测验结果,按照从高到低,进行班级的排序,以甲为首,丁为末,共有四个班级。
可以说,甲班的学生只要去参加科考,不出意外,便是板上钉钉的进士及第。甚至于,有一次科考头三名,都被青山书院给包揽了下来,可谓是风光无限。
值得一提的是,甲班的先生是当今大儒方白鹤,教导出的学生皆是个中翘楚,天下学子皆以成为方式门生而感到荣幸。当年方家嫡女及笈时,踏破门庭的王侯贵族更是不胜枚举,甚至于在坊间传闻里,连陛下都曾透露出求娶方家女的意愿。
只是,最终方家嫡女嫁给了方白鹤的学生,当年不过一个无权无势的越恒,让无数人大呼惋惜。
直到后来,越恒一路高中,爬上了大理寺卿的位置,那些尖酸刻薄的言论才慢慢消散在了尘埃里。
时隔多年,如今最受人瞩目的却是他们的独子越风清,也是这青山书院内如今的第一人。
这青山书院内,大多都是越风清的吹捧者,就比如方才领他进门的小书生,在提到越风清时,各种溢美之词连着往外蹦,简直把人夸得堪比天上的皎月,不可高攀的仙人,无所不能,像极了曾经的沈楠卓。
旁人只见得他荣光满身,却见不得他去淌淤泥地。
风起,枝头轻颤,落叶打着旋从窗内飘了进来。
被过度神化的人一旦有了污点,不是从神坛跌落凡间,而是直接坠入无间深渊,他的所有过往都不值一提,人们铭记的只会是他那一次的失败。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过负的荣誉与期待,是压垮一个人最好的稻草。
沈临渊捻起那片枯叶,还未用力,那枯黄的叶片便已经四分五裂了。
傍晚时分,伴着悠扬的钟声,一日的学习才算是真正告终。三三两两的学子结伴归来,言笑晏晏,相谈甚欢,而直到月亮爬上树梢,沈临渊才听见门扉推开的声音。
似乎是发现同寝的人换了个,越风清的眼底短暂的划过一丝惊诧,不过很快,他便再度变回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自顾自坐到书桌前,撩起衣袖,开始磨墨。
对方乌黑的发丝处还淌着水,想来是刚刚沐浴完,沈临渊靠在床榻上,支着脑袋开始搭话,拉长的尾音甜腻得像是引人堕落的毒药。
“师兄啊,瞧见换了位新室友,竟是连声招呼也不打吗”
磨墨的手顿了片刻,越风清干巴巴吐出两个字“你好。”
“啧,你这人当真没趣。”越风清听见那人轻啧了一声,接着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那脚步声渐渐远了,内室里响起些许哗哗的水声,他心中有些微讶。
在内室沐浴,不仅要自己亲自去打热水,沐浴时的空间也很拥挤,就连他在这住了两年,也仍然不能习惯。没想到沈长岳这样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竟然也是个不拘小节的人,这点确实出乎了他的意料。
收回心神,越风清悬起手腕,开始练字。自六岁开始习字起,他便没有过一日的空缺。一笔一画,自成风流,饶是当世的大家看了,也会称赞不绝。可越风清的脸上,却是没有多大的感情波动,仿佛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称许的事,只是应到做到的事而已。
忽然,内室的门扉被打开了,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陌生的气息在顷刻间将越风清笼罩在了其中。
沈临渊熟稔地勾住对方的脖子,半个身子歪歪斜斜靠了上去,“你在写什么呢”
被这么一靠,越风清笔锋一歪,整个字在瞬息间毁于一旦。
越风清“”
自六岁起,从无纰漏的字在今日被一个纨绔给毁了,他的心情实在不甚美妙。
可始作俑者却像是浑然不觉,他哈哈笑着来到自己的行囊边,摩挲了半天,摸出了一坛酒,拧开酒塞,咕咚咕咚开始灌酒。
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上面还坠着未干的水滴,随着他仰头灌酒的举动,莹润的水珠顺着纤长的脖颈往下滚动,一直滑到衣襟大敞的胸前。
越风清一句“书院禁酒”还未吐出来,就见那人放下酒壶,那双氤氲着醉意的桃花眼紧盯像他,犹如黑夜中,终于发现心仪猎物的捕猎者,让人的呼吸都在一瞬间停滞了。
沈临渊就那样不成调的,松松垮垮地披着外套,提溜着个酒坛,几个跨步来到案桌前,接着一个闪身,坐在了上面,他单身撑在桌上,翘起腿,嘴角勾起一丝弧度。月光洒在他那张倾倒众生的脸上,让越风清一瞬间想到了曾经看过的话本上所形容的山间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