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牢之中离开的宗玚, 当然是去了闻鹤这里。
闻鹤对岑雍隐瞒了真正刺客的衣着特征, 现在想起来连累被关押了这么久的武馆师傅们,也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们。
“现在牢里情况如何, 我能去看看么”闻鹤托腮问道, 心想自己作为受害者之一,自己想要去看看也不能拦着她吧。
为了显得更加真实,闻鹤还顺嘴补了一句“当面看看他们, 没准我能想起真正的刺客来也说不定。”
宗玚“”那我还真怕你认出来了。
无奈,宗玚只能伸出手在闻鹤掌心写道“牢里寒凉,伤好再去。”
等闻鹤右臂的箭伤完全好, 恐怕还得再过个把月, 等到那时候, 恐怕真凶早就查出来了。
闻鹤连忙摇头, 非常积极“我可以多穿点衣服。”
她的要求并不算过分,无奈,宗玚只能应下。
次日, 岑雍闲着无聊, 又来到了关押嫌犯的牢中闲逛。
牢里关押着的留仙阁宾客已经审问过一遍又一遍,还是没有任何头绪。
岑雍坐在牢门外, 跳动着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竟然显得有些阴森。
原本在牢中吵吵嚷嚷的百位武馆师傅早就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喘。
岑雍抚摸了一下手中的软鞭, 在思考要不要趁宗家那一大一小两位将军不在, 偷偷拎几个嫌犯到锦衣署的私狱中严刑逼供。
他的目光从高大健壮的武馆师傅身上转到坐在角落里的诸葛屏身上。
谁说挽得动如此沉重的弓箭一定就是体格强壮之人
体型较为瘦削之人若经过专业训练, 也不是拉不动弓吧
岑雍皱眉思考,抬头,目光放在诸葛屏与其他几位他所怀疑之人身上,声音冰冷“去,将那三人带到我私狱中去。”
“动作快一点。”等旁人来了他就做不了这样的小动作了。
就在锦衣署几位沉默的黑衣侍卫走上前,准备打开牢门将岑雍所指之人押出来之时,牢外忽然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岑雍听音识人,仅凭脚步声也能够听出来者何人。
这有节奏的脚步声,每一步的距离都分毫不差,必定就是那位宗小将军无疑了。
这轻快地如同跳舞一般的脚步声怎么听怎么都像蝶宫里那位闻鹤公主呢
前几日死皮赖脸地去蝶宫之中向她询问线索,这小姑娘不是一问三不知,看起来对此案漠不关心的样子吗
现在她怎么亲自前来了
岑雍抬眸,无声示意自己的手下将人塞回牢中。
反正绝对不能让宗家抓到他偷偷用私刑的小辫子,毕竟此案是他锦衣署与镇国公府联合查办。
岑雍抖抖衣袖,站了起来,冷冰冰的脸上忽然挤出了笑容。
所以,当闻鹤与宗玚来到这冰冷的大牢之中时,就看到了一副书记下乡视察的样子。
“怎么样,牢里冷不冷”
“改明儿我让人送几床被子来。”
“不要担心不要慌,我们大乾朝秉公办案,查明真凶后马上送你们出去”
岑雍隔着牢门与喜善来武馆的师傅们一一握手,脸上的笑容比阳光还灿烂。
闻鹤亲眼见过岑雍因被审犯人一言有失,就直接出手了结他人性命,眼见到这一幕也简直不敢相信。
宗玚瞥了一眼岑雍,只觉此人戏演太过。
那诸葛屏本已经打算接受命运,被岑雍拎到锦衣署私狱之中严刑拷打,没想到自己人才刚被拽出来,就又被塞回去了。
而这位如同煞神一般的岑指挥使立马变了个脸,竟开始笑眯眯地关心起嫌犯来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诸葛屏懵了。
就在他疑惑之时,就看到牢门外并排走来了一男一女。
这少年他认得,正是前几日来牢中给他递消息声明要保他的宗玚。
至于这姑娘
诸葛屏藏在杂乱碎发的下的眼眸忽然瞪大。
因担心闻鹤箭伤受牢中寒气侵蚀,小鸾特意为闻鹤披了一件宝蓝色的大氅。
其实小鸾觉得,如闻鹤这般清新出尘的样貌,搭配浅色的衣饰会更适宜。
但闻鹤偏爱亮色或是偏深的颜色,奇怪的是,尽管是这样浓烈成熟的色彩在她身上,倒也显出些不一样的风情。
闻鹤一张巴掌大的脸藏在大氅之中,唇色因伤的缘故有些苍白,长睫忽闪,看起来也有几分虚弱。
诸葛屏看着她的脸,只觉万分熟悉。
这这分明就是前朝的闻袖公主啊
诸葛屏幼时见过来诸葛府中拜访的闻袖公主一面,那时的他,看到这位盛传的京中的第一美人,只觉是仙人下凡。
不过,诸葛屏定睛一看,方回过神来,她长得虽如年轻时的闻袖公主一模一样,但眼神确实不一样的。
闻袖公主的眼中,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天真烂漫,而这姑娘,眼神却比闻袖要成熟许多,像一尾游过尘世间的灵动游鱼。
她想必就是前几日,被正式册封为大乾朝异姓公主的闻鹤。
闻鹤的目光在牢中关押着的人中掠过,马上就发现了坐在角落的诸葛屏。
他手臂上的银环实在是给闻鹤留下了极深的印象,若不是被这银环反射阳光晃了眼睛,闻鹤也无法发现这位在高处隐藏得极好的箭手。
不过,闻鹤知道岑雍正在偷偷观察自己,她若对谁显出特别得关心来,想必岑雍就会对谁起怀疑。
闻鹤非常平均地看了牢中的每一个人一眼,便得到了岑雍的一声冷哼。
“闻鹤小公主,您不是对此案并不关心么”岑雍勾起嘴角,笑了起来,“怎么,今日舍得纡尊降贵,亲自前来了”
“不知看了这些人,您有没有认出那刺客”岑雍冷笑,讽刺道。
“我因这刺客,受了这么重的伤,还不让我来看看么”闻鹤瞥了一眼岑雍,气鼓鼓地坐了下来,“锦衣署大名在外,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抓到真正的刺客”
岑雍被他一呛,一口气差点没顺上来,能够认出这位刺客的关键线索全都是模糊的,他能找出来才怪。
他当然不知道,两条关键线索,都被闻鹤与宗玚两人分别隐瞒了下来。
闻鹤眼瞧着牢里的这些武馆师傅和百姓们,看起来也没有很凄惨的样子。
他们名义虽是嫌犯,但由于无辜者太多,有办事严明的宗老将军在,所以狱卒也不敢过多苛待他们。
毕竟那“喜善来”武馆在京畿城中名声甚广,若是刁难里面的武馆师傅,以后万一被几个壮汉拖到小巷子里打一顿,哭都不知道去哪里哭。
闻鹤放心了,不在因为自己隐瞒刺客线索而内疚,加上这狱中确实太冷,她觉得伤口有些丝丝发疼。
她抬头对宗玚说道“我看着他们似乎也还好,不如现在回去了”
宗玚本就在担心闻鹤真将诸葛屏给认出来,见她如此说,也便点头,打算将闻鹤送回蝶宫之中。
但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就在闻鹤站起来的那一瞬间,一位被关在牢门里的人猛地站了起来。
“我呸一个奴颜婢膝的假公主罢了,也敢来牢里假模假样关心我们”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朝闻鹤吐了一口唾沫,“不就伤了你一位假公主,就连累我们这么多人被押入牢中”
“现在你也好意思来牢中探望,恶不恶心呐你本就不是金枝玉叶,偏要装出副虚弱模样,给谁看呢”那男人越说越大声,无辜在狱中被关押多日的怨恨全发泄了出来。
他话音刚落,宗玚一柄暗金色长刀已隔着牢门,擦着他的脖颈而过,一丝血线从那男人的脖子上渗出。
“咳你”男人瞪大眼睛,目光之中尽是惊惧。
闻鹤回头,冷冷看了一眼那大放厥词的男子一眼,眸光平静得可怕。
岑雍也觉此人言语实在过分,一双大掌伸进牢门将他的衣服领子拽起来,阴森森地说道“瞧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你们也该庆幸,那日受伤的只是这位公主,若伤着碰着了咱们皇上,你以为你们还能活到现在”岑雍将此人往后一抛,忍不住因他的愚蠢冷笑出声。
他这话说得不假,若那日真是皇帝受伤,恐怕留仙阁之中的所有人都活不了,胆敢刺杀当今圣上,这可是株连九族的重罪,有一丝一毫的牵连,都格杀勿论。
正是因为闻鹤拦下了那箭,这事才没上升到如此严重的地步,牢中的人才能保住性命,静待真相查明。
闻鹤将沾了污秽的宝蓝色大氅随手脱下,露出娇小瘦弱的身躯,右肩上的殷红鲜血有些刺目。
“你这话说得没错。”闻鹤启唇,冷静地看着被岑雍抛到地上,脖颈处鲜血淋漓的无礼男子说道,“我这虚弱呢倒还真是装的。”
闻鹤伸手接过狱卒递过来的钥匙,打开牢门,竟直接走了进去。
地上男子挣扎着站起来,看到闻鹤这般娇小的公主竟然敢亲自走进牢门,竟想要出手拽住她的裙角。
“你配吗”闻鹤垂眸,看着这男子丑恶的面容,抬脚狠狠踢了他一脚,“你骂我,我就算伤再重,踢你一脚的力气还是有的。”
“好”
“踢得好”
“这脚完美”
在一旁抱团围观的武馆师傅们纷纷鼓掌,这人本就是一个仗着有点功夫就欺凌弱小的恶霸,他们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没想到今日,这恶霸竟如此没有眼力见,连当朝的公主都敢辱骂,现在他这般境况,当真是快哉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