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西河湟这一大片地方, 混居着大量的羌、氐等部族。大周大兴时, 这些大大小小的异部驯服服帖, 肩并肩一同抵御匈奴。
可惜随着王朝越衰, 这些大小部落就变得不那么安分起来,从蠢蠢欲动变到战事频兴,也就这数十年间的事。
上郡正是位处这么一个区域,年内小范围交火频频, 偶尔也会爆发大战争, 被点往前线,实在没什么稀奇的。
卫桓出入军营需要适应调整,三个月下来,上面觉得很不错了, 很该上场一试。
这次锐建营被点,也算不出意料。
且因这回战事不算小, 被点增援的甲兵占定阳大营近半,不但卫桓及他麾下的符非符白,就连符亮也在其列。
“大郎, 这回你必得郑重些,多多立功”
杨氏抚了抚儿子的甲胄领口, 又将收拾好的细软交给心腹婆子提着,送别前的最后一句嘱咐,她说得咬牙切齿。
不抓紧些,就被那个小崽子彻底给压下来去,人人只知符正则有个了不起的外甥卫桓, 哪里还看得见她儿子
符亮也是脸色沉沉“阿娘你放心,我会的。”
相较起杨氏对儿子的要求,姜萱这边就简单多了。
匆匆忙忙帮着收拾好行囊,她只对卫桓说了一句“全力以赴即可,切切保重。”
安全第一。
战功这个,这回不得还有下回,保全自己是第一要务。
卫桓这是第一次上战场,说不担心那是假的,但历来出征讲兆头,她含蓄叮嘱了一句,便不肯再说,压下担忧撑起笑脸。
“我和阿钰等你回来。”
“嗯。”
卫桓如何看不懂他道“你放心。”
其实他并不担心自己出征,记挂的反是另一件事,“赭石街一片虽算安宁,但仍不可掉以轻心。”
卫桓奔赴前线后,就不能接送姜萱,她年少貌美,若独身出行总是不那么让人安心的。
这个姜萱自然知道,忙道“你放心,我早上叫个婆子一同出门,晚间就让黄婶陈四送回来。”
那些伙计,卫桓都让人查过,背景是干净的,想了想,点点头。
“好了,我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放心就是。”
姜萱就怕他分心。
她行事确实很有分寸,卫桓想想,便未再说,其实也是没时间再说了,一行人脚步匆匆已经到了大门口。
再不出发,就要晚了。
看了姜萱一眼,又对姜钰道“在家用功,我回来考查。”
说罢,翻身上马。
“好了,你们回去罢。”
符石对送到府门的众人说罢,又侧头催促出征众人,“快一些,要点兵了。”
点兵迟到,处罚可不轻。
耽搁不得。
对姜萱点了点头,卫桓转身,一扬鞭,膘马疾冲而出,符非符白紧随其后。
姜萱追两步下了台阶,拉着弟弟抬首目送。
符亮也回头看了眼,目光掠过姜萱,顺着她视线一望,她看的果然是卫桓。
他冷哼一声,打马赶上。
符亮看她的目光,姜萱素来不大喜欢,虽说知好色慕少艾无可厚非,但这位可是已定了亲的,预计明年就迎新妇进门。
既没有娶人为妻的基本条件,再惦记着人家好颜色的女孩子,这就很惹人生厌了。
姜萱不喜符亮,同样杨氏也不喜欢她,符石一行走后,她表情也淡了,扯唇角笑了笑,客套点点头,转身就进门。
姜钰蹙了蹙小眉头,“阿姐”
但姜萱并不在意,拉着弟弟“不用管她,咱们回去吧。”
她是想去看大军开拔的,但最终还是没去,人多独身去不安全,只她客居符家,能不麻烦人,就不麻烦了。
翘首往大营方向眺望一阵,她压下担忧记挂,拉着弟弟回了小跨院。
再说卫桓这边。
大军当日就发兵了。
急行军三日,抵达位于煌水上游以东的平谷一带,与前军汇合。
“本我们和羌人兵将相差无几,屯留、荆门捷后,局势已明朗,原不日应能取得胜局。不想,日前先零突然增了五万军。”
定阳增军抵达后,第一时间就是召开军事会议,将具体情况和最新战况通晓新来的大小将领。
人很多,卫桓徐乾也在其列。前面正说话的是已见过的张济,他任行军司马,而张济左边最上首则坐了一个三旬多的络腮胡男子,黑面魁梧,一身玄甲,身披鲜红帅氅。
此人身份,不言自喻,正是率军驻上郡的丁洪,兼任上郡郡守,军政一把抓。
卫桓还是第一次见他,丁洪之前去太原述职,回来后西羌又出幺蛾子,他亲自率军镇压。
不过卫桓这员表现优异的新小将,丁洪是知道的,环视一圈,见一个年轻新面孔,就心里有数。
“据探,是柯冉的幼子觉吾率增军来,先零羌这几年动作频频,野心不小,若此时不能大挫,大乱必生。”
张济还在继续介绍着。
盘踞上郡的,主要是西羌。上郡西羌有大大小小的部族十好几支,其中以先零部最为强悍。早在数年前,先零羌大酋长柯冉就称其麾下足有十五万大军,不断吸纳小部落,野心昭然若揭。
基本情况介绍完毕,张济坐下,丁洪接过话头,他环视一圈“这两日,我们将与羌人有一次正面大战,诸位需秣马历兵,勇战不怠”
“是”
下首齐齐应声,震耳欲聋。
“好”
丁洪一抬手,叫起众人,接下来就是军事部署,将任务分配到个人头上。
羌兵占据平谷以北,分别筑三座兵寨,互为犄角,其中以卢丘为中心,柯冉儿子觉吾就驻于此。
战略部署,丁洪将八万大军分成四股,前锋中军他亲率,左翼右翼后军分别由三名心腹大将率领。若正面大战不利,则收缩防卫;只是若顺利,则分四路乘胜追击,一路大军一个目标。
卫桓仔细听着,锐建营分在左翼,任务记下以后,他回去又把舆图反复看了几遍,直到地形了然于心。
深夜,帐内灯火才熄灭,卫桓五指拂过枕畔的长刀,阖上双目。
这是他第一次上战场。
他非但不惧,反觉战意升腾,就如同遇上钟爱武术一般的感觉,浑身血液加快流淌,平静清冷的表面下,隐隐炙炽灼热。
他并没打算第二回。
就这回,他就要达成自己的下一步目标
盛夏炎炎,清晨的太阳只要露出半张脸,温度一下子才升了起来,黄土地上烟尘滚滚,酷浪隐隐蒸腾。
平谷往西的一大片泛黄褐的原野上,鸦雀无声,飞鸟惊尽虫鸣不再,一望黑压压的十数万大军泾渭分明,正严阵对垒。
气氛绷紧,战事一触即发。
卫桓手提红缨湛金大刀,腰背挺直,冷冷睥向数百丈外的青甲羌兵。
锐建营列阵于左翼前端,他勒马正身处战阵最前头,蓄势待发,只待战鼓擂鸣。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越过山丘,他手上长刀折射出刺目寒芒时,“咚”
骤一声牛皮大鼓鼓乍响,重重的仿佛敲在人的心坎上,全军一震。
紧接着,“咚咚咚咚”,鼓声一下紧促过一下,当密集如雨点般达到一个临界点,骤一停。
“将士们冲啊”
刹时,喊杀声震天,卫桓一夹马腹,膘马四蹄翻飞,倏地急冲出去。
双方将士如潮水般汹涌而出。卫桓一马当先,直奔敌阵右翼。在两军相触那一刻,他横刀一扫,“啊”短促一声惨叫,半圈十数名羌兵登时往后倒飞出去。
血如泉涌,重伤哀鸣,当场倒地,瞬间空出一片。
西羌左近将领一见,立即打马冲来,卫桓冷哼一声,反催马迎上。
单打独战,自来是卫桓的最强项,照面不足十个回合,一刀斜劈对方脖颈,当场将其斩于马下。
他厉声高喝“锐建营尖阵猛攻”
一声令下,卫桓随即疾冲而上。
他领先冲锋,如尖刀插入,紧随其后的锐建营早训练得十分默契,紧紧缀在他身后,乘敌军震惊一瞬,往两边一压,即时杀入。
借卫桓之势,简直气势如虹,瞬间就撕开一个口子。
定阳军左翼其余将领也不是死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一见,立即下令趁势涌上,很快,西羌右翼乱成一大片。
这一片中,以卫桓最为耀目,不是同袍对战,他不需要怕伤及要害处处掣肘,横刀立马间全无保留,连续砍了敌军三将领,杀羌兵一大片。
“这什么人”
相对于丁洪那边的大喜,羌人大惊失色,战前根本没预料过有这么一号人物,一下措手不及,立时陷入下风。如果不立即压制右翼乱想并重新鼓舞士气,只怕败北就在眼前。
主帅枯莫也顾不上应付觉吾这个酋长儿子,急声下令“骑兵阵,快去”
先零羌特训骑兵阵,专为攻克敌军猛将而设,箭兵、枪兵、刀兵,各一百,个个都是仔细挑选精心培养的,却作寻常打扮,先出其不意围拢,箭矢激射,刀兵护持近攻,长枪随着箭阵的收缩,迅速收紧逼近向前。
被围住的敌将,先被箭矢困住,即便尽数打落而不伤,也失去最佳突围之机。
这时再想突围,已经晚了。
枪兵不先刺人,最先刺马,一百条长枪迫到近前,纵敌将有千般能耐,也无法救马。
马一倒,危矣。
先零羌自组成了这个骑兵阵,二年间,丁洪手下折损了多员大将,恨得是咬牙切齿。
枯莫一声令下,骑兵阵迅速奔往右翼。
其实吃过这么多次亏,定阳军这边已很警惕了,察觉几股骑兵迂回着隐隐似往卫桓方向靠拢,徐乾警铃大作,暴喝一声“卫兄弟,小心骑兵阵”
他立即打马往那边杀去,边奔边扬声大喊
可惜还是晚了些,这些特别训练的阵兵潜行一流,而西羌本身又多骑兵,混在里头并不起眼,等到徐乾赶至,骑兵阵已迅速现身,瞬间将卫桓团团围拢。
“卫兄弟,小心”
徐乾大恨,卫桓这是第一次和西羌交战,他恨自己竟一时没记起提醒这事。
他话音刚落,就见西羌箭兵已迅速搭箭,拉满弓弦的手骤一放,“嗖嗖嗖”登时箭矢如飞蝗。
这些箭矢都是特制的,用的是最上等的精铁打造的箭头,箭身略短尾羽修长,专用于近距离激射。
箭速极快极极,割裂空气的短促“嗖嗖”,阳光下银光一闪,已激射至近前。
“啊啊啊”
连连惨叫,被一同围在圈子里头的兵卒,不管是定阳还是西羌的,统统中箭惨叫到底,尸身砰砰倒伏。
可箭矢最密集的地方,却是卫桓一人一马所在的中心。
徐乾屏住呼吸,眼睁睁看着百十支利箭已逼至卫桓面门身后,他失声怒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