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命”章成源平静的脸色在听见这词后瞬间变化, 他微微上前一步,主动追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上个月, 就在你们工地上。去世的施工人员是我的远房亲戚, 也是他的父亲。”喻怀宁拉过陈安霜的手, 将少年推到对方的跟前。
陈安霜抿了抿唇, 眼眶中的通红恨意还没褪去, 显然是被朱越众刚刚的言行举止给气恨了。
父亲的死亡不但没能得到道歉、引起重视,反而被对方变了法地泼脏水。他为人子, 又怎么忍能
章成源自然看出他的真实情绪,又瞥见了朱越众截然不同的闪躲反应, 猜到这其中有蹊跷, 他沉住气, 冷静发问, “你叫什么名字你父亲又叫什么名字, 出了什么事故怎么死的”
“章总,你听我和你解释。”朱越众贸贸然地赶上来,想要打断他们的对话。
章成源蹙眉, 不悦地刺了他一眼。霎时,就把朱越总唬愣在了原地, 进退不是。
喻怀宁怕陈安霜胆怯不敢说,主动上前。他刚准备开口,身侧的少年就一反常态,微颤着却又克制地说道, “我叫陈安霜,我父亲叫陈祥子,是你们施工场地外包的建筑队一员。”
兴许是有青年的陪伴,陈安霜心中的勇气忽地被无限放大。
他不能再一味退缩忍让了绝不能
如果连和外人陈述事实的勇气都没有,那他还怎么努力变得更优秀
“上个月十一号,我爸在四楼外层搭建桥上做工,高层突然掉下了砖块,砸在了他的安全帽上,又因为施工场地的安全保障不到位,他直接从进十五米的高空跌落,在医院里挺了三天,还是没能熬住”
“章总,医院的伤检报告证明都还留着,不信我可以拿给你看。”
章成源默不作声地看了边上的助理一眼,后者微微颔首,“章总稍等,我马上派人去核实。”
“等等,不着急”喻怀宁阻下他离去的脚步,勾唇冷笑,“你们要核实的事情,可不止这一件。”
章成源移眼,他总觉得喻怀宁有几分面熟,忍不住在脑海里搜寻,口上依旧照常追问,“什么意思”
喻怀宁摊开手,直接冲章成源勾了勾,“章总,能不能把你的安全帽借我一用”
“可以。”章成源只迟疑了一秒,还是凭直觉信任了青年。他摘下安全帽,在朱越众紧张无比的目光中,将它交到喻怀宁的手上,“要做什么”
喻怀宁将帽子举到最高,然后在旁人各异的视线中,轻巧松手丢下。
啪。
哐。
前后不过眨眼间的功夫,掉落的安全帽顶端就被砸出了一个大洞口,地上散落了不少碎片残渣。
喻怀宁瞳孔深处闪过一丝了然,反问,“这样的质量也敢叫安全帽豆腐渣用水煮后都比它硬。”
“这”助理轻呼,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老板。
章成源绷着脸色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往上一挑。
助理很快反应过来,主动摘下自己的安全帽子,学着青年刚刚的动作往地下一砸。
不过一秒,同样的情况再次出现
一次质量问题还能说是巧合,哪两次呢还能是巧合吗
章成源眼中闪烁着明暗不定的光,神情莫测。就这样的质量,还怎么去保障底下工人的安全
他重新睨向朱越众,锋利如剑的目光狠狠刺进对方的心脏,质问,“朱主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工地上的所有设备,都是你全权负责的。”
“是、是我负责的。但、但是”朱越众胆战心惊,双手哆嗦地拿起自己桌上的安全帽,辩解道,“章总绝对是凑巧的真的不信你看”
说完,他把帽子砸在地上,一下又一下,还主动加大的力度,结果都没出现那样的碎劣问题。
“你们看,我的帽子就没问题啊这批安全帽的质量,我”
啪嗒
喻怀宁猛然将掉落在地的安全帽提到了垃圾桶边上,嗤笑,“你的安全帽当然没有问题你贪心又吝啬,给施工人员买了不合格的低价安全帽,把多余的钱收入自己的口袋。你作为知情者,怎么敢给自己用”
朱越众大喘了一口气,差点被喻怀宁的猜测给吓出心脏病,下意识地反驳道,“喻先生不喻怀宁你别血口喷人购买的资金凭证都已经上报给公司了绝对是高价、无质量问题的安全帽”
“这年头,假凭证谁不会做啊”喻怀宁懒得搭理又蠢又坏的朱越众,将目光移回到章成源和助理的身上,“两位要是不信,直接打电话去问售卖安全帽的批发商,就说”
“就说什么”助理抢先追问。
喻怀宁挑眉,胸有成竹道,“就说因为安全帽的劣质问题,闹出了人命,现在要追查帽子的失责方。到底是他们黑心卖了低价安全帽,还是你们这边有人贪心买了低价安全帽”
任何一个商家都不想摊上人命,再说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恐怕这么一问,那么就要如实招了。
章成源敏锐地察觉了青年的意图,唇侧泛起一抹转瞬即逝的轻笑。他看向助理,补充提点,“口说无凭,让他们直接拿出证据。”
如果真是朱越众的黑心交易,或许会留下字面上的交谈证据。
“明白,章总,你们稍等,我去去就回。”助理飞速应下,转身走了出去。
朱越众不着痕迹地咽了咽口水,心虚地后撤半步,“章总,你先坐着休息,我找人来好好找招待一下你。”
“不必了,你就待着别动。”章成源一把掐断了他的退路。
喻怀宁闷哼一声,心知肚明地数落道,“是啊,万一朱主任借着这个名义,出去偷摸摸地打电话、和那边的商家串通口信怎么办”
“没、没有的事。”朱越众的热汗浸湿了衣服,黏糊糊地贴在后背上。明明是五月末的天,他却莫名地感到无比燥热。
完了,他要完蛋了。
章成源没再看他,反而将视线落回在对面喻怀宁的身上。后者察觉到他的打量,主动伸手,“章总你好,我是喻怀宁。”
喻怀宁
章成源总算记起这么一号人物,和他相握,“久闻喻先生的大名。”
“宣城和柳市隔了些距离,也难为章总听说过我这么一个小人物的名字。”喻怀宁自谦了一句,实际上也在利用这个时机暗中观察。
章成源的长相俊逸,一双狭长的凤眼十分出众。但眉间隐约绞着,透着超脱年龄的成熟稳重。浑身上下的气质如同冷玉般的月光,看似温和怡人,实则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难以看透的疏离。
喻怀宁垂下眼眸,暗忖。
果真是重要配角才有的标准配置,可为什么书中莫名其妙多了这么一号新人物
系统暂时还没对这事作出解答,但关于章氏和男人明面上的资料,它事先还是查到了不少。
章氏是沿海宣城首屈一指的地产开发商,从章成源的上一辈起,章氏的发展势头就很猛。
但唯一蹊跷的是,章氏家族一开始并没有章成源这位少爷,他是在三年前突然被章氏认回的。宣城外界对于章成源身份猜测一直没有停下,就连他母亲的身份也成了未解的谜团。
今年年初,宋氏财富在喻怀宁和时铮的联手打击下,股价大跌,公司一度游走在破产的边缘。
章氏趁机开创分公司,趁火打劫式地买下了宋氏底下值钱的几块地皮,顺利进军了柳市。现在,章成源就是他们新公司的第一把手现任执行董事。
“喻小少爷,先坐一会儿吧。”章成源淡声示意,又转而对陈安霜说道,“我想再知道些具体情况。”
他接手章氏分公司没多久,这块地盘开发是重中之重的项目,坚决不能出任何差错。没想到,今天临时前来查看情况,居然就遇上了这件大事。
陈安霜的愤懑心绪消退了不少,他在喻怀宁肯定的目光示意下,将事发后亲身经历的习惯一五一十地说出。
章成源眼色越来越沉,屋内的气压也越来越低。
陈安霜感受到他的变化,有些不安定地看向喻怀宁。后者将他拉到自己的身侧,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极低声道,“没关系,不是针对你的。”
“章总,这里面真的有误会你来之前,我正想办法给他们解释呢”朱越众又拿出帕子慌乱擦了擦脸。事到如今,他还在想方设法替自己开脱。
叩叩。
敲门声响起,助理神色严肃地走了回来,看向朱越众的眼中带上了明显的厌恶和鄙夷,“章总,已经查明白了”
朱越众莫名双腿一软,狼狈地跌在地上,又滑稽地爬起来。
章成源看见他可笑的模样,声线含上一丝怒意,“说吧。”
“安全帽是由ab公司生产的,他们对市场企业的批发进价是固定的。安全系数最高的帽子是一百三十元一顶。而项目这边上报给公司的采购量是一千顶安全帽,数额达到十三万。再加上施工装用的亮色制服和鞋子,一共开销是二十五万。”
二十五万,对于企业来说是小数目。但对于普通职工来说,已经不少了。
“其他还不确定,但安全帽这块,我已经联系了采购专业对接”助理友善地看了喻怀宁一眼,“按照喻先生和你的嘱咐,果然一诈就诈出来了。”
原来,章氏进购的这一批安全帽,是最普通、最便宜的那一类,还有不少本身就是检测出来不合格的次品。再加上生产日期久远,已经在仓库堆积、当成了报废货。
原本按照规定,应该要砸碎处理,不让流入市场。
可巧就巧在,朱越众找上了门,而且对方在前者的劝说下起了贪念。两个人狼狈为奸,将这批产品偷摸摸地运了出去。
至于那十三万,完全是被私吞了
“那人怕担责任,什么都招了。他说,朱越众主任告诉他,就当这批货物已经报废处理了,私下还给了他三万块钱的封口费。转账记录和聊天记录都还在,他愿意把三万块钱拿出来送给死者家属,只求我们公司不要揭发他。”
“他想得倒美”喻怀宁第一个不同意。
章成源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继续追问,“还查到了什么”
“一个多月前,公司那边的确收到了上报,说工地上有人员受伤,是外包建筑队的陈祥子。因为伤情还不确定,公司那边的财务按照意外情况的最高准则,先批了一万块的医药费”
章氏在员工意外伤况的处理方面,一向做得很好。这一万块虽是按照最高金额去批的,但是如果情况真的严重,事后还可以继续凭证报销医药费。
“财务说,之后工地这边一直没声。她以为这个金额已经够了,所以也没有继续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