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君殊再偏头, 黑影右手边, 站着垂着脑袋的张森。
张森的耳朵和竖瞳都收回去了, 还是往常那个可怜的人形, 肩膀塌着,一身西装揉得皱皱巴巴, 还带着流垂的血迹, 头发乱七八糟地贴在脑袋上,后脑秃了一块, 肿起一个大包。盛君殊昨天拿刀柄砸他的时候没有留情。
不知道是不是大白天的缘故,张森的神情有些萎顿。
“师兄师姐,风华不减当年。”黑气讥诮地看着张森, “怎么办,打不过, 抓不住,白雪便回不来了。”
“不别”张森赫然抬头, 脸上充满哀求,“你有、有办法。”
黑气抚着下巴沉思, 转向盛君殊这边,似乎漫上笑意“那么, 你去求求二师姐帮你。”
“去呀。”他一脚点向张森膝弯,弄得他向前踉跄一步,险些跪倒。
盛君殊注意到黑影的脚他如今颈子上已经不佩戴法宝明珠, 上半身还维持楚君兮的样貌, 下半身完全变成了模糊的黑气。
似乎有一线闪光, 从他抬起的脚踝处向后延伸至远方看不见的地方,不,不只一线,他收回腿时,腿后似乎有四五道那样的的闪光,错综交织着,好像背后结了个硕大的蜘蛛网。
盛君殊收回目光,陷入沉思。
张森已经夹着尾巴一瘸一拐地从山上下来了,他神色颓唐,眼睛不住眨着,不停用手背擦泪,抬起眼睛时,那双三角眼里愧疚一闪而过,只剩下偏执的可怜“小二姐,求求你求求你让白雪回来吧”
“你求我有什么用女娲娘娘都救不了死了的阳炎体。”衡南冷冷地看着他,越过他肩头,仰看向山上的那个人,“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把话说清楚。”
那团黑气远远地,发出一串清朗笑声“师姐,你莫要妄自菲薄。上次相见,不对,上上次,我已把本门法宝赠予你,他的愿望,我是帮不了,唯有师姐你可尝试一二。”
什么
盛君殊心中一坠。
上次,上上次公安局。他给了衡南什么东西他怎么没有印象。
“小二姐,”张森抬头看着她,眼中阴寒漫上来,颇有几分破釜沉舟的意思,他轻轻道,“你们并、并肩作战,夫妻同、同心,令人羡慕。”
“你悉知盛、盛掌门,是因为他为人光、光风霁月,心口合一。小、小二姐,你呢至亲至、至疏夫妻,你敢、敢让盛掌门知道你、你究竟是何样人么”
“倘若盛掌门了解真、真正的你,他还肯同你成亲,与你日日共、共处一室,心无芥蒂恩、恩爱吗”
这莫名其妙的话,在盛君殊听来完全放屁,一句呵斥已经到了嘴边,低头一看衡南,盛君殊愣住了衡南竟真的呆若木鸡,脸孔发白,抖动的睫毛下一片晃动阴翳,是被吓到的模样。
慢慢的,她嘴唇张开,似乎想负隅顽抗地说些什么,但一声也没发出来。
“衡南。”他匪夷所思地捏住师妹肩膀,晃了两下,“衡南。”
衡南听不见他声音似的,仍然定定地看着张森。
怎么了
黑影的笑声漫过来,盛君殊目光锐利地抬头,见他满脸嘲讽,五指拢起,犹如猛禽伸爪,对着他做出了一个掏取的动作,口中笑声仍然不停“种下一颗种子,而今也该发芽生根;埋下一枚棋子,现在也该是揭盅的时候了。”
盛君殊瞳孔紧缩,他想起来了
那天在清河派出所,“楚君兮”气急败坏,就是用这个动作向衡南扑过来,穿透他的手背,刺入衡南胸口。他屈指之前,高喊了一句“今日我必取天书”,当时,盛君殊觉得此举傻透了,放招之前,还要喊一句告诉敌人,岂不是提醒他迅速反应加以抵挡
现在想来,背后转瞬生了一层冷汗。
假如他说了那一句,是放了枚烟雾弹,把他全部的注意力往天书上引呢
假如假如不是“取”,而是“放”,是“埋”,如他所说,在衡南身体里,埋下一枚种子埋下一颗可以随时引爆的定时炸弹。
穿入衡南心口的那只手,究竟拿了什么东西,他疏忽大意,并未设防。
盛君殊立刻将衡南转了个向,捧住她雪白的脸“看着师兄,看着我”
衡南睁大眼睛看着他,那双眼睛漆黑,懵懂,倒映出他的影子,透过琉璃般的眼珠子,似乎能看见里面有一根绷紧快要断裂的弦,正在瑟瑟地颤动,她咬着自己的手指只有特别不安的时候,她才会这样焦灼地啃指甲。
她就这样目光无神地焦灼地看着他,好像完全不认识他一样。
似乎配合她的心境似的,地突然晃了晃,山岩上石块滚下,盛君殊一把抱着衡南退了几步,见鬼的,地面像末世到来一般正在开花皲裂,无数草叶、生命混合着尘土从缝隙中跌入。
世界像巨人指尖的球,朝一个方向飞速旋转起来,将天空,云朵,山和海,全部撕裂开来,搅成了一团沉沉的浆,盛君殊在站在球心,数秒之内旋转了不知道多少周,五脏六腑都快要错位,眩晕之下,几千年没有过的反胃感觉涌上心头。
为了强忍着不吐出来,他在旋风中闭起眼睛,抱着衡南不放手。可怀里的人就像一团聚集的棉絮,越来越松软,缩小,一朵朵随风飞去,直到什么也不剩。
他睁开眼睛,花了好久才镇定下来。
身上由内而外地泛着冷气。
他仍站在原来的位置,半山腰上,低头是嶙峋山石掩映的海,仰头是山,山上一片碧绿葳蕤,天气晴好,灿烂的阳光照在叶片上,泛出一股生气勃勃的黄绿色,太阳晒在后颈上,有热乎乎的暖意。
“大师兄,大师兄。”耳边一把莺啼似的嗓子,盛君殊的目光,慢慢地从天上转到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