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星城确实想要细细慢慢的读,但奈何自己最近写公文过多,用眼过度,看了没一会儿便眼前发花。
她就像个颗粒无收的老渔夫,把偌大的“渔网”揽抱在怀里,拖着进了里屋,还差点被绊倒。她进了屋,外衣也没脱就躺在床上,先是望着灯烛发了会儿呆,又手指晃了晃,将悬浮在空中的灵灯勾过来,把灵灯请进床架子里,把薄薄的床帐放下去。而后就斜躺在床上,把这写着各种大字小字的纱网蚊帐拢在怀里,迎着灯慢慢看。
上头有些是他抄的诗歌。
炽寰以前识字不算太多,他会写一些先秦时期的小篆,也在上云神殿的时候,跟着仲尼读过那么一丁点儿书。后来到了俞星城身边,看她总是在抄书或撰文,便也学着读一点话本子,或者是写写字。
因为俞星城总夸他,他学起来也时不时有兴头,这些诗歌都是那时候学会的。现在想来,炽寰总翻着书拿情诗问她意思,似乎也有点又好奇又忐忑的样子。
不过俞星城看这个蚊帐,并不是为了跟检查作业一般看他抄写的诗,她翻下去找有没有炽寰自己的话语。
幸而他也就抄了两三首就忘记了,一整首鹊桥仙,他抄了两三行便忘了后头,只好全划掉,在下头开始写自个儿在西南一带,遇见了什么奇怪品种的妖怪。
他写到什么白眉长臂猴化作的妖怪,一大爱好便是穿衣打扮,但早年间就在山野之中定了化形,人不人猴不猴有碍观瞻,却被手底下猴群捧成了盛世美颜,极爱梳妆打扮,把自个儿洞府整的像个裁缝铺子似的。直到见到了前来协助击退东南佛国妖物的炽寰,此猴先是惊为天人,而后恼羞成怒竟然要上来抓花炽寰的脸
俞星城细细看着炽寰写的这些文笔过于口语化的小事儿,忍不住在床帐里一次次笑出声。
看字迹,不是一天写成的。俞星城觉得炽寰以前必然没有给人写东西的习惯,再说他常年陪着她,顶多是出门打架给她留个巨大的纸条。这样写信还是头一回。
也可能是他看过俞星城细细读信时脸上或喜悦或感怀的表情,也给她磨墨陪她写回信陪到深夜。
可能这个家伙很早之前,就想过,以后也要给她写信写一封让俞星城慢慢读的时候脸上也会浮现各种表情的信吧。
果然,摸到这蚊帐的下半截,炽寰像是嘟嘟囔囔一样,用潦草又不少错字的笔迹写着“滇地好吃好玩的都多。下次咱俩可以一起来,我吃妖,你吃菜,咱俩一起去湖里游泳,或者去爬山。你也可以不用爬,我驮着你。”
“出来打架其实也挺没劲的,毕竟没几个人是老子的对手。而且胖虎他们可无聊了,我跟他们夸赞说山好看,水好看,他们就只会点头,不像你还会说一些比喻什么的。再说,我也不爱跟他们说这些。破坏我英武的形象。”
俞星城忍不住莞尔。
字抽长肆意,像是炽寰在树杈上坐着伸了个懒腰“我以前以为我想要出来玩。但我觉得,其实我只想跟你跑出来游历玩耍。我都能想到,你要是在我旁边,我肯定要特别夸张的大喊大叫,夸赞美景,然后带你俯冲到湖面上去,让你对着湖照镜子。”
俞星城看的心里发烫,忍不住呼出一口气“真是直白呀。”
而有行字在最下头,却写的连撇捺都带着欢欣“想跟你出来玩了。你要是也有翅膀就好了,我就让你快快飞到滇地来。不过等我忙完了,我也会快快的飞过去,谁也不等。”
快快的飞过去。
俞星城自诩理智克己,一瞬间却也有种想要推开所有事,当真御剑去往滇地飞的冲动。
什么都别管了,只管他的感受,也挺好。
她感觉眼前已经浮现了滇地的山川湖泊,炽寰一定会化作一条黑蛟,一边让她坐在银鬃中带她飞翔,一边又喋喋不休的用他贫瘠的词汇感慨着美景,直到他爪子垂下划过静谧的湖面,直到俞星城大字型躺在银鬃中看着星空,他才会和她降落到草地上歇息吧。
俞星城拥着着情书蚊帐,盖在身上,想一想,竟觉得盖着他写的长信,也如同披星戴月,临风沾露。
想着想着,俞星城也渐渐困顿,沉沉睡去,青腰和两只小鸟妖则留在外头的毛巾架子上休息。
青腰作为翠鸟,自然醒得早,她刚想伸着脖子叽叽喳喳开个嗓,就想起来俞星城应该在屋里睡觉,连忙住了嘴,从毛巾架子上跳下来,化作一个小女孩,端着水杯进去,想要看她醒没醒。
青腰也照顾过俞星城一段时间,她轻手轻脚的端着温茶走进去,放在床头小桌上,转头就瞧见薄纱床帐中的俞星城,眉头紧皱,脖颈与额头全是汗,似乎睡的极为不安。
青腰正要上前去看,俞星城忽然从喉咙深处迸出一声惊恐的喊叫,猛地睁开眼坐了起来。青腰吓得连忙上去抱她“上后我的姑奶奶呀你、你你你怎么了”
俞星城心跳的极快,她撑着身子,呆呆的坐在那儿大口喘气了半晌,才道“他们看到我了”
青腰仰起头“谁呀,我一直都在这儿,没有人的”
俞星城昂起头来,看向房梁。
青腰也看着房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