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江佑邻失忆的时候, 除了遗憾与困惑, 姜勤风心里竟然生出淡淡的庆幸。
那样痛苦的记忆,如果能忘记,或许可以称作一种幸运。
江佑邻的父亲自尽而亡, 陷入疯狂的母亲也早已逝世, 盛极一时的江家现在只不过是务农耕作的平民, 百年岁月,沧海桑田, 回首往昔, 一切都发生巨变
也许失去记忆的江佑邻才会自由。
姜勤风在心里这样想着。
虽然一想到阿佑现在看待自己就如同陌生人,他的心就忍不住难过,但这已经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见面前这个白衣男子迟迟不回答问题,而是用一种难以言说的眼神凝视着自己, 江佑邻的胸口便又闷又疼。
他挣脱开莫绾绾的手, 不顾一切地走过去, 偏执地问道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 今日相遇便是有缘, 没准我们能成为好朋友。”
男子倏忽抬起亮晶晶的眼眸, 对他展露一个温柔无比的笑。
那一瞬间,无数的绚烂烟花绽放在天鹅绒似的天幕,一朵又一朵,接连不断,倒映在那双漆黑的眼瞳中。
江佑邻心头突然涌出一阵狂喜,连指尖都在兴奋地颤抖。
而狂喜之后, 却是翻天覆地的疼痛。
“你小风,我好疼啊,小风,小风,疼”
他捂住自己的头,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的稻草,不断重复着这两个字,疯狂、执着,又那么可怜。
“你怎么了阿佑,你到底怎么了”
姜勤风心疼地去查看他的伤势,才触及到对方的手就被挥开。
“别、别碰我”
江佑邻连忙躲开那双他渴望的手,心里空落落的疼。
姜勤风才注意到江佑邻的双手都戴着银丝手套。
那鲜红的莲花印记从眉中心一直延展生长,遍布他雪白的额头,妖异诡谲,像鲜血绘制的一般,恍惚间还以为面前的是红莲幻化的精怪。
他心下一沉,生出不好的预感。
使用灵气共鸣,却发现对方并非魔人。
袁泽善显然也没想到会遇见江佑邻,当年虎跳崖的事闹得那么大,就算他身处魔域,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本来必死无疑的人现在竟然完好无缺地出现在眼前
“他怎么在这不是死了吗”
莫绾绾耸耸肩“老魔主刚才交待给我的任务啊,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他让我带着小江呢,好好游览百花盛宴,看上谁就带走谁。他眼光可太高了,连我都看不上,白瞎了那么好看一双眼睛。”
“莫绾绾,你当真不知他身上发生了什么我奉劝你,最好不要骗我。”
姜勤风见江佑邻面色慢慢恢复正常,松了一口气,转身看向莫绾绾。
他算是瞧出来了,袁泽善在魔域颇有些功高盖主的意思,已经失去了老魔主的信任,倒是莫绾绾这个圣女可能知道更多信息。
修为的巨大差距压得莫绾绾几乎喘不过气来,不过在魔域,她可不怕他。
“哼,我都说了我不知道,爱信不信。”
旁边的盖漾漾见姜勤风为这红衣男子向圣女质问,二人中间似乎有说不清、道不尽的情意更是又嫉又妒,暗骂一声不要脸。
“少主你看他们,含情脉脉的,哪把你放在眼里一对奸夫,不值得你花心思。”
“盖漾漾你也在晦气。”
莫绾绾本来心情就差,听到盖漾漾的声音,登时脸色难看起来。
她讨厌盖漾漾,不仅讨厌那张桃花似的脸,还讨厌都是abb的名字。
看着眼前那朵催生不了的圣花,莫绾绾更气了。
前任圣女私奔不说,还带走了世代相传的宝戒。
几百年来,这该死的花就没开过,但出于仪式的完整性,她必须得在圣花面前,为魔域子民祈祷子息绵延不断,简直是公开处刑。
所以,莫绾绾转转眼珠,看向姜勤风。
“你问我,我倒要问问你。你说你是前任圣女的儿子便是了无凭无据,万一撒谎呢。谁知道你是不是”
后面半句话她没说口,姜勤风在心里却给她补齐了谁知道你是不是仙道装魔道。
“我如果能催开圣花呢”姜勤风微微一笑。
“我便承认你没撒谎,还会告诉你关于这小子的事。今日也正好,圣花只在百花盛宴之夜开放,错过了就再无验证的机会。”
这可真是想瞌睡的时候,莫绾绾递来枕头。
姜勤风轻轻拍打江佑邻的肩膀“阿佑,还有少主和这位盖姑娘,你们先下去稍等片刻。”
莫绾绾见他当真不怂,也不由产生几分疑惑。
难道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挥手斥退自己的男宠们,俊男帅哥相当听话地离去。
姜勤风在其中没瞧见君止息的身影,不由好奇提问,对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因为他被你们重伤之后,修为不再,容颜老去,我不喜欢了呀。”
莫绾绾语气轻飘飘的,特别是最后一个呀字,好像一吹就散。
第一时间,姜勤风为她的冷漠感到很不舒服。
“你这也太渣了吧。”
“瞧你说的,哪有这么严重而且这不都怪你嘛,你还有脸说我要不是你们重伤君止息,我怎么会抛弃他呢说起来,你还是不是魔道玩家,竟然做这种事。”她反驳道。
“因为那个时候他杀了小龙姐姐,我伤他事出有因,而你,没有资格。”
他的语气愈发寒冷。
“啧,等我们胜利了,都要回现代,这些仇啊伤啊,就会一笔勾销,你不要这么斤斤计较,好吧而且,如果你看到他那副鹤发鸡皮的丑样子,也会受不了的。”
莫绾绾倒觉得姜勤风奇怪呢。
姜勤风与这个女人无话可说,戴上银色面具和宝戒,一言不发地登上鲜花锦簇的高台。
眼前的纯金九鼎中一朵血红色花苞安静地沉睡着,隐隐发出柔和的光芒。
台下本来热闹无比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几乎鸦雀无声,皆仰起头,伸颈而视,多为疑惑之色。
明明刚才还觉得万分惊艳的圣女,在这位神秘男子跟前,竟然有相形见绌之感。
“快看,快看,那是谁”
“他站在圣女身旁,难不成是圣女的新男宠”
“胡说,这种场合怎么能带男宠上台”
“也不是没可能啊,她喜欢养男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魔域子民纷纷露出好奇的神色,迫不及待想看看下面会发生什么。
真不愧是魔域人,爱看热闹,不喜规矩。这事如果发生在上清,姜勤风还没说话就会被境主们赶下来了。
姜勤风摩挲着手上的戒指,与暗处的谢灵檀遥遥对视一眼,谢灵檀觉得小公子这副样子真是美得不可思议,微微一笑,让他稳住心神。
柳音尘则投来欣慰的目光,能够看到柳家的血脉重新回到祭坛之上,他由衷地感到高兴。
急忙赶来的沙如雪看着高台上的身影,心头一悸,说不出的熟悉。
另一边,毒有心拉着毒蛊王的手,小脸惊讶道“爹爹,他就是方才帮我的人,我能变得这么漂亮,全靠他呢。”
“你看上他了爹爹给你抢过来。”毒蛊王扬眉。
“哪有他已”毒有心想到那两人的关系怕是见不得光,中途改了口,“他已在我心中成为我的哥哥了。”
江佑邻本来也痴痴地望着姜勤风,冷汗却一滴一滴地从额角滑落,他仿佛深陷记忆的沼泽,越是挣扎,越坠落泥潭,不得挣脱。
明明越看姜勤风,他的头就越疼,江佑邻却依旧舍不得把视线从那人身上移开。
哪怕一秒也不舍得。
记忆深处的什么东西快涌出来了。
临江城,那个少年温暖的拥抱,他望着夕阳好像在哭,好多好多的画都画着同一个人的样子,还有悬崖
忽然,潮水般的痛苦袭来几乎将整个人都撕裂,他勉强抓住袁泽善的衣袖,才不至于狼狈地跌倒。
“他、他到底叫什么小风江小风小风”
江佑邻可怜兮兮地呓语,额上红莲印记愈发鲜明。
袁泽善看姜勤风催发圣花正起兴呢,被人抓了一把,心生不悦。
“他是姜勤风,曾经是你的弟弟,但实际上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现在他是我的道侣,在上面帮我举行仪式。”
一瞬间,江佑邻心如刀割,脸色惨白。
他绝望道“你胡说我们、我们不可能没有关系他怎么会是你的道侣这不可能,不可能没有关系不可能是陌生人”
这个反应实在太激烈了,袁泽善几乎是立刻得出结论
江佑邻对姜勤风并非兄弟之情。
“可笑,难不成是你的道侣吗我很好奇,你当真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死而复生,哼,魔主在你身上到底做了什么”
盖漾漾看着两人为狐狸精争执起来,心中又失落又难过
原来她在心里像神明一般的魔域少主,竟然会与人争风吃醋,像个小孩子似的幼稚。
接下来,更为神奇的事就这样不期然地发生了。
“圣花开了圣花开了”
圣花绽放之后释放的光芒,照亮整片天空。
人山人海都骚动起来,几乎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含苞待放百年之久的圣花,在姜勤风手中是那般温顺,那般柔美,一点一点在他手下,舒展开娇嫩的花瓣,露出金色的花蕊,犹如姿态慵懒的美人,渐渐绽放出最美的姿容,光华四射,美不胜收。
淡红色的光辉映照在姜勤风银色的面具上,如光似幻的绮丽感,一时间叫人说不出,他到底是应人妄想而生的神,还是献祭于神坛上绝佳的祭品。
“魔域圣子降临,魔域圣子降临”
“魔域圣子降临,魔域圣子降临”
“魔域圣子降临,魔域圣子降临”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呼喊起这样的口号,一传十,十传百,在场的皆是魔域中较为年轻的男女,皆兴奋雀跃,圣花的开放于他们的姻缘便是最好的祝福,一时间,阵阵呼喊排山倒海,就连姜勤风都被震得耳朵发疼。
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的人脸,姜勤风有些担心发生踩踏事件,于是他弯腰行了一个礼,表示仪式结束,便转身离开。
其实他刚才隐约感受到戒指中一道结界的开启,想必就是任务中的宝库,但现在并非进入的时候。
莫绾绾没有跟上来,她毕竟是现在正儿八经的圣女,得留下来主持局面。
姜勤风刚走到台后,就被人一把拦住。
金发碧眼的小正太拉住他的衣服,气冲冲的,倒是没多少敌意。
“你叫我好找啊,雪魂仙君那日在客栈的红衣女子,也是你吧骗得我好惨。”
原来是沙如雪。
真是够阴魂不散的。
姜勤风无奈道“我刚才催发了圣花,身体里流着上任圣女的血,你确定要和我交手”
“原来如此怪不得圣女让我去截杀你,想不到是为了争抢这圣女之位可你是男人,最坏的情况不过圣子圣女并列,夺不去她的位置。”
沙如雪自以为飞快地想通了一切。
“这你就要问她了,我有事,先走一步。”
姜勤风正想绕过他的时候,江佑邻突然出现,无声无息,仿佛幽灵一般。
他表情冷戾得如同走火入魔,仅仅一掌,沙如雪的身体就好像垃圾般被打飞。
沙如雪在地上翻滚几圈,猛然吐出鲜血,昏迷过去。
“阿、阿佑你怎么这样厉害了”
姜勤风不可思议地看向江佑邻。
不可能吧,那可是沙如雪,论起打斗,与他不相上下,怎么江佑邻轻轻一招就把人打成这样
而后者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可怕的事,好像一招打败元婴期的怪物不过是司空见惯。
不过,姜勤风震惊的眼神与夸赞显然给他带来了巨大的满足感与成就感。
“还想看吗我再补一招”
他的语气甚至有些天真无邪,满满都是对眼前人的讨好。
因为江佑邻可以清楚地感知到,他喜欢眼前这个修士,从骨子里,从灵魂里,都狂热地渴望着这个叫小风的男子。
对,他就是这么肯定,眼前这个人是他的小风。
姜勤风赶紧把他拦住,用眼色示意沙如雪的手下很快把人拖走。
“小风你们在干什么”
袁泽善听到动静赶过来,他也百思不得其解,江佑邻的修为如何,他再清楚不过,竟然有这样逆天的本事,比元婴期的自己更早察觉姜勤风的到来,还能把魔武宗的宗主打得当场昏迷
要不是灵气共鸣没有结果,他都快怀疑江佑邻是不是变成魔人了。
可事实上,就算变成魔人,也是按照没感染之前的修为转化,江佑邻自挖灵田,就算活下来也应该是个废人才对,不可能修为如此突飞猛进。
诡异,真是太诡异了。
肯定是老魔主背着他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实验。
姜勤风心中也持有同样的疑问,只是他的天性使得他暂时按捺下询问的,等到僻静处再说也不迟。
他想尽可能温柔一些。
“没什么,我见阿佑似乎还记得一些事,问问他而已。”
江佑邻觉察出他语气中的偏袒意味,心头一甜,杏眼微睁,羞怯地道了一声等等。
“嗯”
姜勤风如他所愿地注视着他。
“这、这花送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