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临, 赵瑀早早准备好晚饭,只等着李诫回来。
左等右等,一直等到亥时,都不见他的踪影。
周氏不经饿, 提前用过饭,也叫她别等了, “他天天没个准儿的, 咱犯不着饿着肚子等他。”
赵瑀笑道“我晌午吃得多,积着食了,一点儿也不饿,正好等他回来再吃。”
周氏笑得十分欣慰,拉着她的手说“我来时还怕你放不下小姐架子, 和我儿过不到一块儿去,毕竟身份天差地别的, 我还发愁怎么和你相处。结果一看到你啊,我就知道我是白操心, 这么好的闺女, 又温柔又能干,关键是和我儿互敬互爱只这一条, 就不知强出其他夫妻多少去。”
她的目光含着憧憬, “明年你再生个大胖小子, 哎呦,我这一辈子就没什么遗憾喽。”
生孩子赵瑀不禁腾地红了脸,窘然笑了几声。
周氏神秘兮兮凑到她耳边, “我儿可还行”
赵瑀纳闷地看看周氏,点头道“他很好。”
周氏一看这样就知道事儿还没办成,心里又将李诫来回骂个千百遍,真恨不得直接将他俩摁在一块儿得她气闷半晌,干脆一头躺倒,睡觉。
久等不来,赵瑀愈发心焦,唤来蔓儿吩咐道“你去前衙吏舍找刘先生问一问,看他知不知道老爷去哪里了。”
蔓儿去了半个多时辰才回来,“他说他也不知道,不过让太太莫担心,这阵子老爷忙着查税赋,经常去附近村子里暗访,许是见路不好走歇在农户家里了。”
赵瑀摇头道“不会,老爷说过他今晚回来用饭,他说话作准,说回来就必会回来,不回来肯定是遇到麻烦事了。”
她在昏暗的烛影下踱了几步,忽然一抬头说“蔓儿,随我去前衙找刘先生。”
柔软的雪踩在脚下,咯吱咯吱地响,一阵啸风吹过,院子里的树东摇西摆,不安地晃动着,雪尘也跟着扑面而来,雪粒子打在人脸上生疼生疼的。
赵瑀忙扯着风帽侧身躲过。
蔓儿也被风雪吹迷了眼,揉揉眼睛说,“这天着实不好,咱们在院子里走路都怕摔跤,更别提老爷在荒郊野外赶路,我看他一准儿是找地儿歇下了。”
赵瑀沉默着,扯着风帽,执着地走向外衙。
刘铭还没睡下,得知赵瑀的来意,不以为然道“他能有什么事,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我看你们女人就是爱胡思乱想。等你睡醒一觉,睁眼一瞧,没准儿他就躺在你身边儿”
“刘先生,我一个女人跑到前衙来,不是为了得您几句宽心话的。”赵瑀的声音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但说话速度快了不少,明显是着了急,“请您告诉我,他近来频繁去乡间是为什么”
“查税吧。”
“查赋税怎么会往田间地头跑”
刘铭犹豫了会儿,慢吞吞道“这是外头男人的差事,你问,不太好,万一大人怪罪下来”
赵瑀真是要气笑了,“放心,他回来我自会与他解释,不会牵连你。”
“呦刘先生,”蔓儿拖着长音,怪腔怪调说,“你竟怕老爷怪罪快拉倒吧,天天和老爷斗嘴皮子玩儿,也没见你怕过他呀怎么太太问你几句话,你就瞻前顾后怕起来了”
蔓儿一叉腰,指着他鼻子喝道“装什么蒜,快点说”
刘铭瞪了半天眼,想摆出傲慢架子吓退她们,结果面前两个女人都不买他的帐,顿时泄了气,哀声叹道“好吧好吧,我说还不成”
他呷了口茶,清清嗓子,这才将来龙去脉一一解释给她二人听,“税赋少得不正常,但是一笔笔缴税的账目都对的上,这就很奇怪了。除非是缴税的人少了当今继位的时候就把人头税什么的抹去了,只交户税。我们就去查户头,结果一查就发现问题了。”
赵瑀和蔓儿都盯着他等下文,他却不说了,喝了口茶,长一声短一声不住叹气。
蔓儿恼了,咬牙切齿道“再吊人胃口就别想让我给你揉膀子。”
刘铭喉咙动了下,继续说道“户税按田产分上、中、下三等,一个县城的农户不可能全是下等的税赋吧,但濠州几乎七成的农户全按下等赋税交的。换算下来,一户竟然只有七八亩地,简直太不可思议。”
“濠州城外大片的良田都是谁的我和大人仔细翻了鱼鳞图册,真是差点看瞎了我的眼你们绝对想不到,给你们三天三夜你们也想不到。”
“刘先生不要卖关子了。”赵瑀无奈道,“你是嫌我性子不够急么”
“咳咳,那些良田,都是挂在秀才、举人等有功名的名下,或者是士绅名下,这些人都不用缴税,税赋收得的就少了。”
蔓儿不解道“这和老爷去乡下暗访有什么关系”
赵瑀却有点儿明白了,“是不是农户将自家的田地挂在他们的名下,借此免交、少交税赋”
“就是这个道理”刘铭一拍桌子赞道,“看不出你还有点脑子,不是只知道躲在大人背后的傻婆娘。”
这夸人比骂人还难听,赵瑀没有闲情雅趣和他拌嘴,追问道“此风气早已在民间盛行,许多年来都没人管,几乎是官府默许的事情,怎么又翻腾出来了”
刘铭说“百十亩地也就算了,可这是上百顷的良田啊,光这一项,每年县衙少收多少税银你说李大人能不急这濠州也做的太过火,也不知道谁给这些人的胆子”
旋即他又冷笑道“恐怕不止是濠州,周遭几个县也免不了沆瀣一气,正因为临近几个县缴纳的税银都差不多,所以长久以来朝廷也没觉察到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