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面无表情的被人卡在浴室里, 一动不动, 伸出两只爪爪,洗手手。
虽然内里已经是个成熟的暴君了,杀人不眨眼, 但事实上, 很少有人知道,帝国暴君卡尔。
高傲凶戾, 冰冷残酷, 但其实并不是个滥杀无辜的人。
他曾因为对制度不满而废除法律重新制定, 也曾因为政见不和将反对的声音屠戮殆尽。
但事实上, 尽管如此, 卡尔却有一个十分不起眼的小习惯他很少去动那些愿意服从他,或者说, 对他怀抱好意的人。
虽然卡尔并不这么认为,但不可否认,他的确是这么做的。
或许是因为少年时的那一点善良和光明, 即使已经高高的站在帝国之上, 他依然留着这么一点不起眼的小习惯。
忘不掉, 也改不掉。
也是因此, 面对着急匆匆冲出来把他带走,并试图保护他的小姑娘,他没有杀了她,反而异常平静的,等着看她下一步动作。
卡尔想, 或许她会在冲出街道口时就把他留下,又或许,她会把他带的更远一点,直到远离那群试图毒打他的人。
再或者,如果她更好心的话,可能还会给他留下一颗酸枣,那种野外极其常见的,经过一天放置后已经干瘪的常见水果。
卡尔看到了,小姑娘手腕处,那一小袋缠起来的,已经失去水分的,孤苦伶仃的水果。
但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没关系,卡尔想,对于这个好心办坏事虽然是为了救出他,但也阻止他杀掉那些贫民窟蛀虫的小姑娘。
他不会杀她,若是日后还有缘分见到她,他或许也不介意,送个她一个松软的奶油蛋糕作为感谢。
但在她放开他的一刹那,他会重新走回去,一步一步,将那些罪恶至极,曾在年少时肆意欺侮过他的人一一抹杀掉。
但卡尔的打算终究落空了。
小姑娘带着他跑了很远,直到她自己都气喘吁吁了,才带着他停下,然后溜进街头的一间水果店里。
她与水果店的老板明显是相熟的,进去后,还没说话,先双手合十,小蜜蜂一样对人撒娇“乔安娜夫人,我和弟弟被人追杀了,那些人超可怕的。”
“我们想在这里躲一会,看他们有没有追上来,偷偷的,绝对不会被发现的,好不好呀。”她请求着,嗓音轻的像棉花糖一样柔软。
临时上任的弟弟卡尔身躯有一点僵硬。
他想否认,但下一秒,小姑娘又来磨蹭他,音调绵软,虽说是哄,实际上更像撒娇“弟弟,乔安娜夫人超级超级好,我们躲一会,不怕啊。”
卡尔“”
他抬头去看那个面色沉郁,眼角眉梢都透露出一股不好惹气息的老妇人,却发现听到这话后,她竟然偏过头去,没吭声。
也就是不打算反对的意思。
卡尔不由觉得十分有趣。
这些年来,他已经难得对什么东西感到有兴趣了,也因此,他更多了一点耐心。
他被小姑娘带到一个小房间,或许是她在水果店里的休息室,紧接着,他被牵住手,按在铺了柔软毯子的座位上。
椅子矮矮的,她也半蹲下来,低头,把装酸枣的小袋子拿出来。
卡尔平静的看着她。
就看到她埋头在一堆酸枣里扒拉,找了半天,眼睛亮一下,从里面拿出一颗小小的,青青的,卖相并不很好的苹果。
绕是见惯了好东西的卡尔,这一刻,漂亮的眸子里也忍不住浮现出一点惊讶的神色。
要知道,这可是二十多年前,物资极为匮乏的贫民窟。
这样一颗小小的,并不起眼的苹果,也要工作许久才能得到一个。
这样的好东西,大多数人是舍不得吃的,就算舍得,也是一小块一小块切下来,能吃好久。
卡尔的目光微微闪动。
他心中隐隐有了点预感,小姑娘忽然拿出她的苹果,自然不会是毫无缘故的。
卡尔猜测,如果自己猜的没错,这个萍水相逢的,慷慨的小姑娘,或许是想把自己的宝贝,悄悄分给自己一块。
因为这个有可能的举动,帝国之君坚硬冰冷的心难得稍稍软了一点,为这二十多年前的意外相遇里,难得被赠送的一块苹果。
他想,等他重新执掌大权,将善良的小姑娘庇佑进自己的羽翼里,其实也并不是不可。
他毕竟是卡尔,无所不能的帝国之神,他喜恶分明,并不放过敌人,也并不吝啬庇佑友人。
这么想着,卡尔冰蓝色的眸子微微垂下,显得柔和一点。
然后下一秒,他的猜测被全部推翻。
他看到小姑娘哒哒哒跑进洗手台前,垂下头,把小苹果认真的洗一洗,然后又哒哒哒跑过来,握住他的手。
她轻轻道“你在这里等一会,吃点东西,我出去看看,别怕。”说着,她毫不犹豫的把小苹果放进卡尔小小的手掌,并安慰的摸摸他的头。
这是让他独享的意思。
卡尔忽然觉得有意思起来,他忍不住坐直了一点身子,漂亮的蓝眼睛里倒映出一个满是关怀意味的身影。
她下一步还想做什么还能做什么
对一个素未谋面,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的小乞丐,她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不得不说,卡尔空前的好奇起来。
他独自坐在休息间里,吃一颗酸枣,又尝一口苹果。
那苹果难吃极了,又酸又涩,只有一点点甜,那是皇宫里精心培育出的水果,也无法比拟的特殊滋味。
不知道等了多久,休息间被掩盖着的门打开了,小姑娘拍着胸口走进来,悄悄松一口气。
她小声道“没人追来,可能是我们跑的太快啦。”说着,她走过来,半蹲下,漂亮的眼眸亮晶晶的,仿佛会发光。
卡尔平静的直视她,被她伸出微凉的手指,抹了下沾满灰尘的眼睛。
“你你叫什么名字呀”她微微抬头,小声询问着,有点小心的模样。
卡尔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生活在贫民窟最底层的孩子,是否能够拥有名字,全凭运气。
她问的小心,却又没有直白的问“你有没有名字”,是在担心伤害到少年或许敏感脆弱的自尊心。
卡尔自己是不在意这些的,但不得不说,这样有礼貌的举动,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很好。
他原本不想说的,鬼使神差,却听到自己淡淡的声音“卡尔。”
这是一个并不十分常见的名字。
说完,卡尔就听到小姑娘充满惊讶意味的小小呼声“卡卡尔你叫卡尔”
阿言惊讶的看面前满目灰尘,发丝凌乱,几乎看不出模样的少年。
的确没能认出,这就是资料上那个,二十几年后,优雅矜贵,冷若冰霜的贵族审判者。
但一旦得知是他,好像也不是那么的不好接受,或者惊讶,毕竟能够拥有这样一双漂亮的蓝色眼睛的人,实在不多。
阿言看小卡尔灰扑扑的脸蛋,忍不住有些心疼,她认真的给她擦干净,太专心了,也就没能看到,少年一瞬间垂下去,愈发幽深的瞳孔。
卡尔在小姑娘面露惊讶之色的一瞬间就觉察到不对,要知道,卡尔这个名字并不常见,但她似乎也并不陌生。
反倒像是听说过,并且透过他,在看另外一个人似的。
卡尔确定他从未见过这姑娘,也确定她应当没有见过自己,否则她看过来的目光,不会是这样怀念而陌生的。
卡尔猜想,她或许从前也有一个名叫卡尔的弟弟,或者其他什么。
只是中间或许出了点什么意外,她失去了她的卡尔,这才让她见到同名字的自己的时候,感到无比触动。
果然,再次看过来的时候,小姑娘的目光已经是心疼带着不舍了,她踌躇一会,小小声蹭过来问“你有地方去吗要是没有,你你跟我回家吗”
当然不好。
卡尔面无表情的想。
然后下一秒,他不听话的嘴巴,在一连串可怜巴巴的“好吗可以吗可以跟我回家吗”的询问声里,不受控制的
“好。”
这一声同意脱口而出,让人无从反悔,在位二十年,说一不二,从未被违逆过的帝国君王,一瞬间黑了脸色。
卡尔他是得罪了可怕的撒娇精吗。
比身不由己更可怕的事,是被撒娇精整个堵在浴室里,还要给他洗脸脸,洗手手。
卡尔面无表情的看洗手台上方的玻璃镜,而玻璃镜里,正清晰倒映出他的身影。
那是一张极清秀的,也极为稚嫩的,少年人的面孔。
没有他熟悉的强健身躯,也没有他成熟的,属于成年卡尔面部的坚硬线条,这时候的他,从外表看上去,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还因为生活贫困,常常吃不饱饭,看起来比平常孩子还要瘦弱一点。
也难怪小姑娘看向他的目光总是目露心疼,她根本没把他当男孩看,反倒像是看着一个无关性别的小孩子。
卡尔想,从前那个被她庇护在羽翼下的卡尔,一定是个非常幸福的人。
但没关系,他不嫉妒,也不羡慕,或许是因为这些无关紧要,也或许是因为,这些东西,他也能有。
与其浪费时间去怨天尤人,倒不如
倒不如什么卡尔平静的看把他的双手认真裹进毛巾中的小姑娘,又不愿意想下去了。
高高在上的日子固然很好,但重生一次,短暂体验一下之前从未感受过的生活,也不是不好。
是的,这就是另外一件重要的事。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卡尔几乎可以肯定,他重生了,或者说,一瞬间回到了少年时期。
或许是他的因为行为太过残暴,使天神都感到愤怒,让他遭到了惩罚。
又或许是有人实在看不惯他的暴政,暗杀了他,除此之外,是那道曾经被他不屑一顾神秘能量的影响了他也说不定。
但不管怎么说,事实就摆在眼前,非常的不可思议的,他的时间仿佛回溯了。
头顶的灯光折在玻璃镜上,苍白又明亮,卡尔看着镜子,不小心被晃了一下眼。
他微微蹙起眉,忍不住出了神,分着心想现如今的情况。
但下一秒,他就无暇顾及这些了。
堵住他的姑娘看起来年纪并不大,尤其是因为东方人的缘故,模样还有些显小。
这让她无论实际年龄是多大,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像个精致的瓷娃娃。
作风却如此的彪悍。
卡尔一直不动,被她牵着乖乖洗了洗手之后,她就干脆又捏住他的爪爪,呼啦呼啦接水往他脸上送。
细小冰凉的水珠顺着少年人精致的下颔一滴滴落下来。
透心凉的暴君卡尔心脏微微颤抖。
小姑娘不知道他心中的挣扎,等把他洗白白,又拿起毛巾给他擦了擦脸,还把他破旧的,沾满了灰尘的衣角给伸展平。
她一点也不嫌弃少年人的狼狈与落魄,暖暖的手一直没放开他,洗干净后,又把他带到铺了碎花桌布的餐桌上。
她端来粗糙却用心烹饪出的食物,托着腮看他,软声道“卡尔,你留下来,以后就是我弟弟了好不好呀。”
卡尔拿着勺子的手指微微一顿,他想,当然不好。
先不说他并不会在贫民窟停留多久,就说他要提前清理抹杀的人一串一串,就不适合在一个地方久待。
但或许是觉察到他的抗拒了,撒娇精又开始作妖,她趴在桌子上,一点一点,毛毛虫一样蹭过来。
“留下来,好不好呀”
“好。”
“”
卡尔被迫多了一个身份,一个能够每顿吃到香甜柔软的食物,一觉睡到天光大亮,再也不必担心会居无定所的身份。
小姑娘心疼他,每天工作的时候并不会叫醒他,只是给他留下足够的食物,和一些钱,放在客厅的桌子上。
卡尔并不和她说话,也不做什么事,等着她厌弃这样的日子。
但她没有,冰箱上还是会每天更新一张便利贴,圆圆的字迹,满心满眼都是担心之意。
她似乎担心贫民窟里暗无天日的时光会扭曲卡尔心灵,因此想方设法的做点什么。
她留言告诉卡尔自己一整天所见所闻,她原本就是个快乐的小姑娘,在她的眼睛里,世界无所不好。
连地上枯黄的草,枝头半弯的花,以及郊外干瘪或圆润的酸枣都说不出的有趣。
这些充满阳息的便签,后来一张张出现在卡尔的卧室里,随之进入的,可能还有一捧干掉的花,或长相漂亮的鹅卵石。
很难想象,在贫民窟里挣扎度日的人,也能够把生活过成这个样子,而她也始终没有感到厌弃。
被小姑娘养了一星期后,卡尔放下手中厚厚的一沓便签,顿了会,出了门。
他走出来的时候,刚好是太阳刚刚升起的清晨时候。
阿言背着包,握着笔,正要出门,临走前还拿着本空白的便签,正在往破旧的冰箱上面贴。
看到卡尔,她显得很高兴,事实上,因为她走的时候少年总没醒,或者是她回来的时候少年已经熟睡了。
他们之间除了最开始,其实没有几次见面和说话的机会。
所以在看到卡尔出门的时候,阿言看起来非常开心。
比起一开始见面的时候,这时候的少年已经改变许多了,他穿着干净的衣服,目光清亮,显得挺拔,像棵成长中的小松。
阿言放下便签,看到他的衣领又折起来了,认认真真去给他整理,边整理,边轻声道“卡尔,你起来啦。”
又来了,又来了。
卡尔面无表情的想,一周没怎么说话,本质还是个可怕的撒娇精。
话虽如此,还是稍微弯下一点,给她更方便动作,然后不受控制的“嗯。”
随着他的回答,新的询问又响起来“那你今天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呀”说着,阿言取下背包,看动作,是想给他拿钱。
果然,下一秒,卡尔就看到小姑娘认认真真的摸出钱包,拿出自己整整三分之二的财产,递给他。
这都是她早出晚归,很辛苦才能挣来的钱,却毫不心疼的模样,
她只是心疼的看着他,小声道“卡尔,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呀,你不要不开心。”
卡尔没有动,只是定定的看她递过来的,又白又暖的手指,和里面的钱。
她都不会心疼的吗卡尔想,当然不是,只不过是,她心疼的对象并不是钱。
这认知破天荒的让卡尔感到有些愉悦起来,也是因此,他向来冷冰冰,一动不动的唇畔抿起一点,像融化了的冰。
细微的变化被阿言捕捉到,眨眨眼睛,也忍不住高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