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兰坐在房里看书,突然觉得昏昏沉沉的,刚刚站起身,手脚发软,倒在地上。
廊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接着咔嚓几声巨响,门上落了大锁,有人钉住门窗,还往屋中扔了火把。
刺鼻的气味翻涌着溢满封闭的屋子,一转眼,大火烧了起来,浓烟滚滚。
有人故意放火。
宫中的人为了讨好郑贵妃无所不用其极,朱瑄好几次差点着了他们的道。
这一次他们居然直接放火。
金兰不知道刚刚喝过的茶水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眼睁睁看着屋中帐幔熊熊燃烧,一动也动不了。
艳红的火舌波浪一般朝她汹涌而来,热气滚滚。
她躺在地上,心想幸好五哥刚刚出去了
大火很快吞噬整座内殿。
很久之后,灼烧的痛苦唤醒沉睡的金兰,她睁开眼睛,看到一张狰狞的面孔。
罗云瑾跪在她面前,凤眸血红,五官扭曲,衣衫凌乱,衣袍袖角肩膀有被火烧过的痕迹,黑了半边,右边脸颊通红,脖子也肿了一大块,从耳朵到颈子,一串灼烧过后留下的燎泡,看起来着实恐怖。
“云瑾哥”
金兰动了一下,浑身都疼,骨头疼,皮肤疼,从头到脚,每一块皮肉都疼痛欲裂,深入骨髓的疼,无法缓解的疼,疼得她只想大叫。
“云瑾哥,我好疼”
她颤抖着哭出声。
罗云瑾比她抖得更厉害,他浑身都在发抖,俯身,想要抱她,手指刚刚碰到她,她神情更加痛苦。
他手足无措,收回手,拳头狠狠砸在床边,眼泪掉了下来。
金兰从来没看到他哭过,有时候她以为他眼里有泪光浮动,下一刻发现好像是自己的错觉。
罗云瑾居然在哭,他跪在她面前,泪流满面,俊美的面孔脏乎乎的,一团黑一团白一团青,身上一股难闻的焦臭味。
金兰眨了眨眼睛,眼皮沉重,忽然意识到这股焦臭味是从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
她记得东宫突然烧了起来,到处都是滚烫的火焰,她动都动不了,被浓烟呛晕了过去。
意识朦胧间,有人撞开被封住的房门,在冲天的火光中扑了过来,抱起她逃出炼狱。
罗云瑾来救她了。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金兰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
她好像死过一次。
那一次也有人守在她身边,发出困兽般痛苦的哭声。
金兰又昏睡了过去。
当金兰再醒来的时候,失去的记忆全部涌回脑海。
她快十五岁的时候在西苑遇到罗云瑾,不久嫁给二十多岁的朱瑄,二十二岁沉睡,游荡了许久,见到八岁的朱瑄,遇到少年时的罗云瑾。
直到如今。
朱瑄一直在骗她。
什么梦里相见,都是假的。
他八岁遇到她,十六岁会失去她,二十多岁娶她,三十岁再次失去她。
他隐瞒得太好了,以至于她一点都没有察觉,直到最后一天才发现真相。
他当真狠心,没给她留一点反应的时间,让她无忧无愁地过了八年,却不知道他一个人承受了多少痛苦。
她飘来荡去的那段时日里一直跟着他,看他一个人起身用膳,一个人在窗前悬挂的梅花图上画一朵梅花,一个人坐在灯前看书,一个人入睡。
他孤零零的,就这么一直等下去,等下去。
如果有个孩子陪着他也好,可他没有,他只有一个人。
金兰泪如雨下。
二十多岁的罗云瑾跪倒在她面前,状若疯狂“圆圆,圆圆,你醒醒,我错了圆圆,我来晚了”
金兰呆呆地看着他。
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叫他罗统领,她劝他早些忘掉往事。
他受伤倒在她面前,她固然同情他,也仅仅只是同情而已,那时的他该有多伤心
朱瑄会一直等下去,罗云瑾呢
交错的记忆山呼海啸着复苏,二十多岁的罗云瑾和三十多岁的罗云瑾八岁的朱瑄和三十岁的朱瑄
金兰脑子里一片混乱。
错了。
她的人生是倒错的。
朱瑄和罗云瑾都不该遇上她,不该和她相识。
他们会一直等她,朱瑄不愿娶太子妃,罗云瑾独来独往一直等下去,等到那年开春,一无所知的贺金兰随着父亲和嫡母一起上京,被拦在西苑外,遇到大名鼎鼎的罗云瑾。
金兰终于明白为什么初遇时,他们的反应会那么古怪。
他们不该等她的,朱瑄应该娶一个端庄贤惠的妻子,陪他共度一生,罗云瑾也该忘了她,他风度出众,爱慕他的人不知凡几
忘了她,他们的人生才能正常平顺。
“忘了我”金兰目光一点点发直,喃喃地道,“别让五哥看到我这个样子”
“别让他看到我”
“我不该喜欢你,云瑾哥我不该遇见你”
“别找我”
“不要等我,在西苑看到我的时候,放了我”
她的声音一点一点低了下去。
“罗云瑾你发誓别找我”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也不知道罗云瑾是怎么回答的,她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烈火灼烧的痛苦仿佛还在皮肤间游走。
她疼。
每一块地方都在疼。
“我疼”
金兰浑身轻颤,睁开双眼。
眼前光线明亮。
两个男人站在她面前,一个雍容儒雅,清癯瘦削,两鬓星霜,一个身姿挺拔,面容坚毅,气势沉凝。
两人都上了年纪,面容憔悴,脸上掩不住岁月的风霜痕迹。
他们立在她面前,怔怔地看着她。
金兰也呆呆地望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