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奚说,邢长老命丧你手,可有此事“卓晋的声音很平静,不带半点谴责之意
柳清音倒抽一口凉气,双手不禁微微颤抖起來。她又怎敢忘记,眼前这个相貌平平的男人,是怎样冷静地说完秦云奚的罪行之后,干脆利落地送他上了路。
是不是只要她点点头,他便会出手杀了她
她低头一看,只见他果然微微蜷起了左手无名指。这,便是他动手的前兆。
柳清音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恐惧。她从來也不曾感受过这样的大恐怖,从前她看似莽撞、不畏生死,那是因为她知道,师尊和几位师兄师姐永远会关注着她、爱护着她。
就像只身深入云水谣那次一样,慕容春和秦云奚都及时地赶到了她知道自己无论怎么任性,都不会是一个人。
她的身后永远有许多坚实的后盾。
然而这一刻,最坚不可摧的后盾,竟变戌了高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她怕了。害怕之中,又带着许多委屈。
师、师尊”柳清音的唇瓣轻轻地颤动,声音细若蚊蚋,“您真的相信,清音是那种人吗″
卓晋定定地望着她。
他虽然不是那种观察入微的聪明人,但有句俗话说得好,知子莫若父一一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在自己面前当真是如同白纸一张。
所以得知秦云奚对他满怀怨怼的那一刻,他才会受到了那般强烈的冲击。
他一度以为,这个大弟子只是心中有股不平之气,卯着劲儿想要赶超自己。却没料到,秦云奚心中的恨意竟已酿成了毒汁。
柳清音呢他又了解她多少呢
卓晋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能轻易地看出,此刻的柳清音十分心虚,但也满腹委屈。她与秦云奚终究不一样,她并不是穷凶极恶之徒,她只是走岔了路,若是尚未酿成大错,还是可以救得回来的
座下七大弟子,如今已只剩下三个。但凡有一丝挽救的余地,卓晋都不愿赶尽杀绝。
你可以为自己解释。他的语气缓和了一些。断腕仍在滴血,他随手取下发带,牙咬着一端,草草绑了
徐平儿在一旁看得心痛不已,但她嗅着那边的气氛,知道此刻不容外人插足,便只能死死咬住唇,强行按捺。
林啾赶紧上前,牵住了徐平儿的于。徐平儿悚然一惊,抬头见是林啾眼睛里亮起了光芒。
林啾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带着她稍微走远了几步。
那一边,柳清音听着卓晋的语气,感觉似有转圜的余地,立刻松了一口气,道“师尊,清音当时,确实是迫于无奈。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大师兄到底背着我做过什么事。他的确是杀了宗派里许多,但当时,我被关在思过岭的结界中,对此一无所知。等我出来时,刑堂的人已被大师兄杀光了她为自己辩解道“我若是事先知晓;一定会阻止他的但我真的真的想不到,他竟会那么做当时我见到他残杀同门,当真是吓得傻眼了,但我也骂了他的。师尊大师兄凶起来的样子实在是令人害怕,我也是有些吓懵了,才会浑浑噩噩地跟着他离开。我真的真的,没有畏罪潜逃我本就是冤枉的
卓晋目光微冷”邢长老呢”
柳清音深吸一口长气,道“我绝对没有杀害邢长老师尊,我可以向您发最毒的毒誓,我绝对绝对,没有杀害邢长老我若杀害邢长老,便让我死无全尸,魂魄永不得解脱
她确实没有杀死他,她给他留了一线生机。
若是他最终死了,那只能怨他自己没能挺过去,却不能说她杀了他
所以柳清音敢发誓,敢发最毒的誓。
她避重就轻,从头到尾没提到自己重伤了邢长老。
卓晋见她说得斩钉截铁,倒也是信了几分。这种事毕竟很容易就能求证,柳清音也不是那种可以面不改色地撒谎的人。他观她的神色,倒是十分坚定,没有半点心虚。
那,你可曾滥杀过一个无辜之人哪怕一个”他问。
柳清音一听这话,便知道自己已经顺利渡过难关了。
她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甜美的笑容“不曾。师尊,我谨记您的教诲,不曾杀过一个好人,日后也绝不会。”她要杀的,都是坏人。
卓晋思忖片刻,开口了“我暂且信你。你回宗去,将一切如实说明,该领什么罚便领。
我不”柳清音见他无手无名指已经松开,知道他已信了自己,便开始撒起娇来,“我要跟在师尊的身边,师尊也好看着我呀弟子犯了错,不是就该跟着师尊好好学,认识白己的错误吗尊,你教我,好不好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什么罚都认,只要让我跟在您的身边
她从前犯了小错的时候,便宮欢这样赖皮。
外人都说柳清音大剑仙性子冰冷,是个冰山美人,只有他知道,在他面前,她依然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时不时就会撒撒娇,耍耍赖
卓晋的心微徵有一点发软。
远处,徐平儿虽然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却能感觉到二人之间的气氛渐渐发生了变化
好像有些不容他人入侵了。
她的心渐渐向下沉去。
林啾心头早就有火气在”噌噌噌”往上蹿,她耐心地等到柳清音表演完毕,这才一把攥仼了徐平儿的于将她拖到了卓晋面前。
柳清音方才便看见了林啾,只不过危机当头,一时顾不上她
此刻与师尊刚有和缓,便见讨厌的林啾拉着讨厌的徐平儿过來搅乱,顿时气得紧紧咬住银牙。
林啾大大咧咧到了近处,”呀”一声,大倞小怪地说道“这手再不接,就臭要废掉了清音阿还不赶紧帮着你师娘一起,替你师尊把断腕绐接上
柳清音
本以为林啾婓过来找事,正愁着要如何应付她,没想到她不找事,却更加可恶了。清音清音也是她能叫的吗
还师娘什么师娘,她就永远只会这一招吗
徐平儿俏脸通红,偷眼打量着卓晋的脸色。
卓晋虽然性子迟钝些,但林啾这般阴阳怪气,他又怎么会听不懂话中的意思
当即在心中暗暗骂了自己一句,用没受伤的手扶了扶徐平儿的肩,缓缓说道“无事。柳清音你自行回宗去认错
这一回,再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师尊”柳清音满心不甘。
徐平儿忍不住插话“你的手
卓晋微笑着,用没受伤的手抚了抚她的头,声音温柔“我身负残疾,平儿难道会嫌弃么徐平儿急急摇头
卓晋道“那我使放心了
柳清音气得吐血”师尊
林啾抄起手,闲闲地道“清音啊,你且安心回去。你把邢长老刺成重伤,一时半会儿也醒不来罚你,没什么好怕的。
柳清音“
卓晋脸色一变,发冷的目光直视柳清音“你敢欺瞒你还敢发誓
柳清音急忙辩解”我发誓我绝对没有杀害邢长老大师兄逼我杀死邢长老,我若不动手,等到大师兄出手,邢长老焉有命在师尊,我发誓,我绝对没有伤邢长老性命
她几欲吐血。刑堂分明已没有一个活口,这个女人怎么会知道邢长老是被自己刺伤的方才好不容易避重就轻用毒誓把师尊给湖弄过去,谁知道这个女人又跳出来搅局她会不会还知道别的不对,自己心虚什么自己也没做过别的啊所有的坏事都是秦云奚干的,与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
柳清音定了定心神。
师尊。她咬着唇,脸上满是委屈,“我臭的,只是轻轻刺了邢长老一剑。大师兄在一旁看着我若不做得逼真些,他是一定会出手杀死邢长老的。两害相权取其轻,那样的时候不是保下邢长老的性命更重要吗
卓晋目光不动。
柳清音又道”师尊,我知道我做错了事,方才我使说过认罚,珑并没有想要逃避什么,待邢长老酲来,我会好好向他解释,他要打要杀,我都认
“若你此言属实,邢长老应当也不会如何怪责。卓晋道,“此事内情复杂,你被卷入其中,也是情非得已若我没有料错,你一定以为万剑归宗那位剑君是魔主,所以行事才莽撞偏顾了些。但是,无论一个人动机如何,只要做了错事,造成了错的结果,那便是错了。”
难道他不是魔主吗柳清音微微睁大了眼睛,
林啾在一旁听着,心脏也不由得“怦怦”跳了起来。
来了来了,知情人要大爆内幕了
他不是魇。卓晋轻轻一叹,“圣人不仁,不仁,亦是至仁。
林啾”“请说点不需要翻译的话。
卓晋知不说了。他的目光微微有一点泛空,让林啾不禁想起了当初荒川提到那位“不鳄、无定”的奇人之时,脸上那种迷之崇拜的表情。
所以当时把秦云奚的神魂踹回他自己身体的人,一定是魏凉就对了一一现在这个魏凉。
柳清音还从未见过自己的师尊对任何人露出这般欣赏仰慕的意思,她的脑海中下意识地浮起了那个人的模样一一确实令人目眩神迷。
一股酸楚自心底泛起,怂恿着她,不自觉地张口控诉道“师尊就算如今那位魏凉不是魔主,但,这个林秋,绝对已经入魔了
林啾””吃瓜群众被瓜砸了头。
柳清音指着林啾,神色激荡¨弟子眼见到她以魔功伤人,还有,在荒川秘境时,她与血魔祭渊极其熟稔亲密祭渊与几个王氏修士缠斗之时,她曾帮着祭渊对付别人最终莙不是我偷夔了祭渊,将他踢岀秘境的话,荒川大能的传承,保不齐就要落入魔人手中
还有”她又想起另一事,神色更加激动,“那次,祭渊阴险偷袭,同时绑了我与她二人,我誓死不愿与魔类为伍,拼尽全力与那血魔相斗。可她呢,她非但不与戎配合,反倒故意顺从祭渊,帮着他逃走师尊,弟子敢发誓所言句句属实每一件,弟子都敢与她对质”
林啾” e
事情是那么些事情没错,只是从她柳清音嘴里说岀來,怎么件件味道都怪怪的呢
她正要开口,柳清音急急抢答“师尊方才不是还说过,一个人无论动机是什么,只要做了错事那便是错吗
卓晋本就不是能言善辩的人,又认死理,便轻咳一声,转向林啾,问道”“她说的,可是实话
林啾微微一笑”所以我没有错啊。清音啊,你讲的这一大堆,无非是想说,我的动机纯。然而,你怎么就不谈结果了呢结果是什么,那一次被祭渊捉住,因为我机智地与他周旋,你我二人最终都平平安安地回来了。而荒川传承,也是王卫之在我的帮助下取走的,与魔无关。结果既然都是好的,你非要和我谈动机便是耍流∥民了啊”
卓晋微微点头,面色路缓。
方才以剑意点燃林瞅的湮莲变,其实也带着些试探旳薏思。这样的玏法看起来确实是很像魔的意”,只不过卓晋并没有在其中感觉到暴戾嗜血,使没有妄下判断。
至于我的功法呢,林啾笑了笑,只不过非主流了一点。我就喜欢炫酷的,一出手便是万众瞩目的大动静,这有什么问题
卓晋圈起右手,放在唇下轻咳一声,声音里带着点压不住的笑意“咳,没什么问题。
柳清音见到卓晋竟然也冲着林啾笑,当即气得双目赤红还要再辩,却听得林啾的声音慢悠悠地晌起来
对了清音,方才秦云奚不是说过,他为你取了王氏密钥么那样东西对王卫之很重要,你走之前,记得把它交给我我会物归原主。
柳清音先是一怔,然后急忙矢口否认”大师兄并没有给过我什么东西
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一其实奉云奚说那些话的时候她根本不以为然。却没料到,一转头,林啾竟真的开口向她讨要那密钥,还说要把东西给王卫之秦云奚临死之前的耳语中,正是提到过,王卫之上辈子利用密钥害自己飞升失败千万千万,不能让密钥落到王卫之的手中
柳清音本来有些不信,因为王卫之和自己无怨无仇,她不信王卫之会处心积虑对付自己。
直到此刻,她才真真正正地开始重视秦云奚曾经说过的那些“疯话”。
她忽然意识到,师尊根本就不是无条件地包容自己,在他心中,什么正义啊原则啊规矩啊,每一样都比自己更加重要。慕容春也是,那一次若不是他开口替林啾说些″公道话″,林啾早就因为对自己下毒而被赶下山去了,哪容得她蹦瞇到现在那个”魏凉”更不说用,鱼目与珍珠都分不清楚,处处护着这个女人
是这个女人,抢走了自己的一切
不,不,没有一切大师兄,就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
这世上唯一一个会为了自己不惜与天下为敌的人,只有秦云奚。
大师兄
心中忽有一段又酸又热的暖流泛起,她后知后觉地发现秦云奚极偶尔冷下脸的样子,竟是那般令人心跳加速。
那样一个全心全意爱着自己的人他已经死了
柳清音仿佛听到自己心中传来一声破灭的脆响,旋即,一切豁然开朗
她的脑海里迅速有新的计划在成型。旁人,都是靠不住的如今大师兄已经没了,自己所能依靠的,便只有自己一个绝对,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她取出了乾坤袋,交到卓晋手上“师尊大可以搜查。大师兄并没有将什么密钥交给我,他既然认为那样东西十分重要,不可落到旁人手中,那一定是把它藏起來了。他临走前;只与我说了些陈年旧事,并没有再谈那些打杀算计之事。师尊,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大师兄真的只与我回顾了过往。如今他尸骨未寒,我,又怎还有心隐瞒什么不相干的东西
她说着,便掉下了眼泪。
情真意切,就连看她极不顺眼的徐平儿也跟着红了眼眶。
卓晋当即信了。
不过他还是检查了一下乾坤袋,又以剑意共振,确认柳清音身上确实没有藏什么东西。
卓晋并不知道,那密钥能够开启真与幻之间的玄门,本身便是介于真与幻之间,秦云奚临死之时,用魂力包裏了密钥,将它直接放进了柳清音的识海。
使像林啾的业连一样,外人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探查,都不可能发现它的存在。
林啾自然是不信柳清音。她猜测秦云奚也许是将密钥藏在了什么地方,然后只告诉了柳清音一人。她若咬死不说,那还真没什么办法一一这种头疼的事,便让王卫之自己去搞定吧。
那。柳清音哀哀戚戚地开口了,“我这便回宗,自领责司去了。师尊,在我走之前,能不能答应我小小的要求”
“让我看一眼您的剑。
这也是他们师徒间的习惯。卓晋从前剑意每有进益,柳清晉便会讨过他的剑,大肆夸奖一番。借着夸剑
卓晋眼前不禁浮起了少女曾经俏皮的模样。其实早的时候,他真的把她当作女儿一般只是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便有了那一丝不该的孽情。也怪自己,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他心中很清楚,柳清音这一去,必定会被罚面壁百年以上,再相见已不知是何景况。
他不忍拒绝,身后破剑岀鞘,掠到了柳清音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