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滟君面露惊讶之色, 但随即看到了被霍珩放在脚边的那瓶药。
惊讶之后,她慢慢地想到, 花眠这妇人不事舅姑,狂傲无端, 没有想到她竟还有腿伤。
“这是怎么了”
霍珩道“是以前受过的伤,没处理好,成了旧患,但母亲不必担心, 只是小伤罢了。”
在嘉宁长公主面前, 提不得“青楼”二字, 母亲本就因这事轻贱花眠, 若时时在她面前提起,愈发让她觉得颜面无存,恐怕更要迁怒了。
他将掌心最后的一点药擦在花眠的小腿近踝骨处, 缓慢揉开、推拿。等药上好, 才替她放下裙摆,起身朝母亲行礼。
刘滟君细细一想, 这妇人竟有腿伤, 霍珩不肯明言, 但她自己怎么也能想到, 花眠无论是从前做贵女的时候, 还是后来在傅君集府中为婢, 都如鱼得水, 怎么会有腿脚受了伤, 却没有处理妥善的情况这腿伤必定是她在青楼那时候,因也这般鼻孔朝天地看人,教老鸨子下了狠心教训留下的。
依大魏律,女子入娼籍,当黥颈后。说不准花眠的颈后便有着象征青楼娼女的图纹。
刘滟君看了几眼花眠,目中忽然露出极端的鄙夷之色。
仿佛再与花眠同处一室都要遭到玷辱,她转身道“柏离,扶我出去”
她皱着眉头,让柏离搀扶出门。
柏离小心翼翼服侍着刘滟君,直至走入木石回廊之中,刘滟君蹙眉说道“这妇人沦落风尘这点,我就始终不喜欢,何况我也不知,她还有何面目在我面前傲慢无礼,你也见了,我入门到出来,她可半句话都没同我说过,连句问安都没有”
说着,刘滟君望向了柏离,她只顾沉默,见了霍珩也一直无话,刘滟君叹口气又道“你这孩子性子沉静,霍珩从前同我说他喜欢你这样性子的姑娘。可太过安静了,你不同她说话,又怎么能让他留意你”
柏离面露红晕,羞得垂了螓首,险些便要低着头跑走了。“姑姑,我不敢。”
刘滟君细思了片刻,忽道“玉儿酒量好,不过,酒品奇差。这点我要好好想想。”
柏离不解其意,茫然地抬起了头,过后便是满脸红云,“姑姑”
见她对男女之事始终有些木讷,刘滟君也禁不住叹了口气,“走罢。”
她自己拿一辈子的悲剧让自己明白了,对男人不能逼得太紧。她只是没想到,霍珩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便将花眠接到了湖心小筑来,这块被誉为“瀛洲岛”的澄湖小筑,如世外仙山,如今让一个风尘女子糟蹋得干干净净,她真是瞧了那花眠便浑身不对,也顾不得许多了。
霍珩目送母亲出了寝房,回过了头,花眠仿佛累了,早已倒在了褥子里。
他走了过去,“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花眠懒懒地靠在床边,半眯着眼,望着他道“多说多错。你也看见了的,我即便不说话,婆母也是如此厌弃于我。若是不留神说错了,那就更糟糕了。”
见霍珩只沉默不说话,花眠轻哼了一声,“我方才一直在看着那个柏离小娘子,你没注意,你给我上药,她目光时常飘到你身上去,不过只是看了几眼,我都猜不出她到底是不是对你有意。”
霍珩看了她一眼,“你尽早睡吧。”
花眠比划了个手势,将鞋袜脱了,往里挪了个身位,拉上了棉被。
湖上有风,初秋气候微凉时,常遣送一波凉意入亭榭之中,风中隐隐杂有岸芷汀兰草木香气,湿漉漉的。
霍珩果真搬了一床被子横在了两人中间,将被子折出脊,高耸着,几乎看不见对方的脸。他才稍稍放心。
岂知第二日醒来,花眠的一条腿却搭在自己身上,柔软的手臂也紧掐着他的肩。
霍珩震惊之后,恼羞成怒地将她掀开,趁着天不亮便出了门。
一直到在湖畔的一片梅林之中练了几套剑法,初日才悠悠升上树梢,湖面上乳白的浓雾才散去。他走回水榭,却望见花眠正与柏离在八角亭中说着话,两人靠着水边围栏,衣袂飘飞。
柏离煮了莲子羹,正要请花眠品尝,花眠笑纳了,尝着碗中的汤羹,但觉清甜,又笑问道“这时辰了,婆母还没有起么”
柏离垂目,“长公主昨日听太后一席话,身上便有些不舒服了,昨儿回来之后便一直嗜睡,好容易醒了会,回了屋便又睡着了,直至这个时辰了也没有醒。姐姐若要请安,容后我与你同去。”
花眠尝着碗中的莲子羹,轻笑,“你不要瞧我身世坎坷颠簸,我昨日才问过这边的下人了,柏小娘子长我数月,这声姐姐真担不起。如今你在舍下做客,唤我夫人最为妥当。”柏离脸色微白,花眠又咬了一粒莲子,这粒忘了除莲心了,舌尖泛起苦味,花眠不动声色地咽了下去,又道“不过,你既然与婆母有着这样的交情,我们也不必太见外,你唤我甚么,都随你。”
“是,夫人。”柏离躬身行礼,脸色越来越显苍白。
“柏小娘子花容玉貌,又是贵女,不知在益州之时,可有仰慕者踏破门槛”
柏离也没想到花眠会说到这个,花眠曾是西京之中首屈一指的贵女,可那又如何她沦落风尘,地位谦卑,又给那大奸佞当过数年婢女,谁又知道她做过甚么不干净的勾当
这正是柏离敢如今当着花眠的面儿,也不输阵势的主因,益州柏氏不垮,她对着花眠一日便可盛气凌人。如今不过是稍长精神,柏离抬起了脸,那张素淡如茶花般的白嫩脸庞,挂出了淡淡的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