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他“那这事是真的吗”
虞重锐道“先帝十分疼爱永王这个胞弟,将金陵富庶之地赐给他做封邑,准他蓄养府兵,驻守长江水道及东海沿岸。金陵周边诸郡的官员为了讨好永王、求得荫庇便利,都有暗中向其输送利益,不独是苏州府。”
我有点明白“所以这是官场上大家心知肚明、藏在台面下的规则手段”
虞重锐点了点头。
“那为什么虞知府就成了逆党”
“因为”他停顿道,“有你祖父作证,虞知府送给永王的粮草钱帛全都经过他手,数额巨大,两方早有勾结密谋。”
祖父当年在苏州府掌管漕运,从苏州往金陵运输大量物资,自然是水路运河最便利。
我还想追问,祖父为什么要告发指证自己的上峰是因为他也牵涉其中,为了撇清和永王党的关系,把责任甩给知府还是为了立功,把这上不得台面的事情翻出来,大做文章亦或是跟虞知府有私怨,借机构陷报复
但是如果我问出来,那就说明,我心里就是这么想自己的祖父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起,祖父在我心目中的形象竟变得这般不堪了呢
我低着头,闷声问虞重锐“那这件事跟你家有没有关系”
谋逆之罪,重则株连九族,同一个地方同姓氏,难保就会被宗族亲戚连累。
“我父亲和虞知府算同辈的远房堂兄弟,但其实我们两支亲缘隔得远了,排行都已各自分开。虞知府行向,父亲行文。但因为这层亲戚关系,虞知府提携父亲做了八品文学,他也因此牵连入狱,在狱中关押了三年,始终不肯认罪,直到陛下大赦天下才放出来。从那之后父亲身子就不好了,一直在家中休养。”
我记得虞重锐提到过他父亲缠绵病榻,原来是在狱中落下的病根。房太尉的外孙都能在县衙牢狱染病而亡,何况是不肯认罪、羁押三年的犯人别说审讯受刑伤筋动骨,光是狱中苦寒、伸冤无望,就足以摧毁一个人的身心了。
我抬头望着他,不知该如何才能表达心中的歉意“对不起,我”
他微微一笑“跟你有什么关系,我父亲入狱时,你才刚出生没多久呢。我们家的人恩怨分明,不会迁怒一个襁褓里的小娃娃。”
我刚出生,那他也就十来岁而已,家里就没有了父亲。“那段时间你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那倒没有,我母亲很能干,她才是家中的顶梁柱,我上头还有一个哥哥。他们俩一个有钱,一个打架厉害,没人敢欺负我家,我只需安心读书即可,不然怎么能十六岁就中进士呢”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实际上哪会那么轻巧。他能十六岁中进士,除了天资聪颖、刻苦好学,兴许也有卧薪尝胆、为父出头的志气因由吧。
从虞重锐父亲的角度来想,因为这件事平白遭受牢狱之灾,仕途健康尽毁,后半生只能与病榻汤药为伍。换作是我,我肯定痛恨怨极了祖父,绝对不可能要他的孙女做儿媳的。
祖父也说,贺氏一门绝不会跟姓虞的有任何瓜葛。
何况我现在身不由己,还得借着三皇子的名头才能苟延残喘。我居然还不肯放弃,还在妄想着我跟虞重锐,说不定还有转机、还有希望,不会缘尽于此。
就像今日出门前我也没想到,我竟然又见到了他,还跟他同处一室,离得这么近。
我是不是应该趁机说点什么以后可能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我犹豫再三,那句“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实在说不出口,想来想去还是问他“邵东亭也是江南人氏,他是不是跟这件事有关”
虞重锐没有回答,我又说“从澜园逃出来那回,其实我先遇到的是他。我看到他心里想杀我祖父为亲人报仇,要我全家血债血偿。”
虞重锐皱起眉,反问“他对你做什么了”
“没有没有,我能看到的嘛,怎会让他得逞。我就找了个借口从他车上逃了下来,半路又遇到了樊增。”我说出心中猜想,“其实他才是虞知府的后人吧”
虞重锐垂下眼,面色沉郁“他生母是外室,出事后立刻带着他逃到外地,隐姓埋名改嫁进了邵氏人家。去年高中三甲,他来找我认亲,我才知道还有这个堂侄逃过一劫。”
邵东亭找虞重锐认亲,无非是看中他恩宠日盛,能跟祖父分庭抗礼,想借他的势力打击祖父罢了。
冤有头债有主,邵东亭身负血仇想报复我家,我无法置喙批判;但是这个人,我恐怕永远也喜欢不起来。
我们俩说着话,没顾上换凉水扇扇子,榻上的三皇子又热得挣扎扭动起来。
我把手巾浣凉替他擦脸,他悠悠醒转,眼神迷迷瞪瞪地看了我一会儿,咧嘴笑道“是你一直在照顾我呀,谢谢你”
终于会正常说话了,是药劲儿过去恢复神智了吗
三皇子感觉到有风,转过头去看到一旁扇扇子的虞重锐,突然蹭地一下坐起来,指着他喝道“你是谁怎会在我房里”
不等虞重锐回答,他又转过来控诉我“媳妇儿,你怎么能这样呢,趁我喝醉酒把野男人都带到家里来了你们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太过分了”
得,离清醒还早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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