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我就被外头的喧闹声吵醒了。
昨夜我过了三更才勉强睡着, 睡得也浅, 被闹醒后又累又困, 脑袋像要炸开。我扶着头爬起来问“出什么事了”
无人应答,屋子里居然没有人在伺候。
我只好自己拖着疲惫的身子爬起来, 用铜盆里剩的凉水随便洗了洗脸, 换上衣裳出门去。
院子里的仆婢都在大门外头看热闹, 有个女子大声哭喊, 另有几人呼喝斥骂, 人声吵闹。
我走出院门一看, 哭喊的女子竟是纭香,披头散发,身上也穿得破旧, 被几个健壮的仆妇拖着扭打在一起,衣服都扯破了。旁边的人只是围观, 窃窃私语,没有人上去帮忙或劝架。
看到我出来,纭香大声嚎啕“小姐, 你终于回来了,纭香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斑鸠占了喜鹊窝,还要把那喜鹊蛋一个个都推下去砸碎,心眼烂透了现在正主儿回还,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呀”
我对拖她的仆妇说“你们先放开她。”
那几个仆妇面面相觑, 手里却都还揪着纭香的衣裳没松开。其中一个领头的想「大小姐脾气软好应付, 新来的二小姐不是个善茬, 马上又要当王妃了,可不能得罪。」另外一个则看着她「反正牵头的都是赵家二嫂,新小姐只跟她交代,赏钱也是她拿得多。我就只管跟着她行事,出了岔子往她头上一推,罚也罚不到我。」
我沉下脸盯着那领头的赵二嫂道“几日没回来,国公府换主子了吗连奴婢我都差遣不动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放开纭香委委屈屈地跪下说“大小姐容禀,纭香犯了错却不甘受罚,仗着大小姐心软念旧又来僭越纠缠,奴婢等也是照规奉命办事,不然惊扰了主子们怪罪下来,最后受罚的还是我们呀”
但她心里想的却是「这个大小姐娇生惯养不谙人情,最好打发,不管谁做了错事,只要在她面前装装可怜,她就圣母心发作放过了,纭香不就是这么想的吗还自己把自己头发扯散,好像我们虐待了她一样装可怜谁不会呀,老娘长得没你柔弱,就装不过你了」
原来她们心里是这么想我的,我不喜欢惩戒下人,他们反而觉得我软弱可欺吗
纭香扑上来抱住我的腿哭诉“小姐,我是被冤枉的都是那俞岚月,趁着小姐不在家,作威作福、排除异己我跟了小姐这么多年,我的人品如何小姐是知道的,她找不到我的错处,就污蔑我盗窃贪污,硬把我赶到厨房去干烧火粗活她就是要把小姐身边忠心得力的人都弄走,让小姐回来之后无人可差使、孤立无援”
她脸上哭得梨花带雨,心里却又是另一副面孔「哪房管事的大丫鬟不会从日常用度和下面人的月俸里刮点油水本来也是他们自愿孝敬的,大家心知肚明,算什么贪污不过是俞岚月现在得势了,记着从前我不给她好脸色,公报私仇罢了我真是命不好,好不容易钓着个公子哥还是个负心汉,现在只有小姐这一根救命稻草了。出去吃了一圈亏回来,总能长点记性吧,可别还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你的人品如何,我还真是最近才知道的。想想我识人的眼光确实很差,身边亲近一点的人,三婶、岚月、樊增、纭香,一个个都没安好心。
我以为人人都像姑姑和长御那样至诚待人、宽柔处世,其实是我运气太好,投生做了姑姑的侄女,又遇到长御这么好的人陪我护我长大。
还有我爹爹和虞重锐。
纭香若不提宋士柯,我倒差点忘记这回事了。我弯下腰凑近她小声道“我有一事问你,你如实回答,这回我就帮你脱身。”
纭香连连点头“纭香对小姐一片忠心,从不欺瞒。”
我问她“上巳节那杯酒里,你给我加了什么”
纭香顿时睁大了眼睛“我我没有”
“好,你的机会用完了。”我直起身唤仆妇,“赵”
“我说我说”她急忙拉住我,压低声音求饶,“那杯酒里下的是五石散,以前我爹爹服食上瘾,用后浑身燥热、疯癫呓语,脱衣坦胸横睡街头,六亲不认。这定是有人想让小姐当众出丑,以后在洛阳抬不起头做人,名声扫地,给国公府泼脏水。我的前程身家都寄托在主子身上,我怎么会这么害小姐呢所以我立即扶小姐退席,到水边去醒酒。谁知又来了个自称刘家的丫鬟,说要带小姐去休息,在芦苇从里绕来绕去,等我觉察不对劲时,已经被她甩掉迷路了所幸小姐吉人天相,玉体未有损伤,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一边她心里又想「我倒是打算过先斩后奏,宋士柯那个怂包,说这种下作手段被他爷爷知道了肯定要打断他的腿,贵妃和国公也未必会忍气吞声息事宁人。他风流但不下流,不屑为之。哼缠着我求欢时那猴急浪荡样儿,装什么正人君子真讲良心,现在怎么把我抛下人影也不见半个」
宋相养出来的孙子虽然纨绔孟浪,但还不算太坏。
纭香的解释还算合理,与我记忆相符,虞重锐也说那日有不止一波人对我下手。只是上巳祓禊除了带去的家中仆婢,其他人我都不熟,竟有陌生人设下这等毒计害我如果我当真失智在众人面前解衣胡言,或者被哪个登徒子玷污,我的名声不就全毁了
那天想必我比醉酒更失态吧所以虞重锐才隐而不提。
他两度在我危急时施以援手,而我对他而言,只是一个像那回南市搭救的姑娘一样,死缠烂打、非要以身相许的麻烦而已,所以他才一直不说第一次见面就救过我,偏要装作看我的笑话,轻飘飘地带过。
但即使这样,我也没法讨厌他
我好想他啊。
我转身想走,纭香拽住我的裙角“婢子所言句句属实,小姐说话算话,一定要救我”
这样的丫鬟我断断不会再留在身边,但承诺过的事,我也应当守信。
我问那赵二嫂“纭香何错”
赵二嫂道“克扣用度、盘剥下人、中饱私囊,二小姐罚她去厨房烧火倒泔水。”
我说“我的丫鬟犯了错,理应由我来处置。纭香自售为部曲,并非贱籍,不该为奴。念在她侍奉我这么久,所没财物就当是遣散费,放她出府去吧。”
纭香愣住了“小姐,你、你要赶我走我的家早就散了,离开国公府我无处可去呀”
这话听着耳熟,我好像也曾经这样哀求过别人。
我又有点心软了。我对她说“出去做良人,不比当下人奴婢好么”
“我宁愿在富贵人家当奴婢,我不要出去受穷,穷人的日子太难过了”她哭着想来抓我的衣袖,被赵二嫂等人拉住,一人一边拎着拖走了。
我觉得很累,夜里只睡了不到三个时辰,此时倦意正浓、浑身疲惫,眼睛也酸涩发胀。虞重锐每天都睡这么短,他是怎么熬得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