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已是入夏, 天边太阳灼眼,光线穿过高大乔木,将树影透得斑驳。
骄阳似火, 蝉鸣不已, 城外迎接使臣的大臣有些目眩。
不知等候多久, 才见远远尘土扬起,数马先行, 转瞬便到眼前,身后徐徐跟着几辆华贵马车,侍从婢女皆跟在车后。
几位大臣对视一眼,客曹尚书许敬当先上前,对马车拜道:“下官奉天子诏, 在此地恭候郡主。”
只见一侧侍从上前, 匍匐下来,另一位婢女掀开帘子。
帐中探出纤细皓腕, 金丝纹牡丹的广袖顺着青幔荡了出来,随即露出青丝压底纹海棠的淡粉绣鞋,轻轻踩在侍从的背上,不疾不徐地走了下来。
绛色长裙,腰坠青佩,青丝轻束, 云鬓金钗。
金钿明灭,郡主将目光扫了过来,笑意款款。
对上她的目光, 客曹尚书许敬微微一怔。
旋即察觉施礼,连忙收回目光。
身后,楚国使臣秋炆走下了马车,紧跟在郡主殿下身后,商鸢淡扫面前几位文官,笑意微冷,道:“有劳几位大人了。”
没有看到她想见的人。
商鸢心底不由冷嘲,这是多将她楚国不放在眼里,才派这些个酒囊饭袋过来敷衍?
不过,谁叫楚国笼络昭世子在先,商鸢倒是不着急,眸子微闪。
许敬侧身抬手道:“郡主请随下官先去驿馆,暂且休整一番之后,再入宫面圣。”
商鸢微笑道:“好。”
一行人入了驿馆,因是迎接使臣,驿馆已提前命人整理了一番,只是商鸢来时,驿馆前的守卫正打着盹儿,许敬一看脸色微变,连忙上前给那两个侍卫一人一脚,把人踹醒了来,骂道:“这是在做什么?本官要你们迎接使臣,你们便是这般做事的?当真皮痒了?”
两个侍卫睁开朦胧睡眼,一见是许敬连忙跪下认罪,又还是一头雾水,其中一人悄悄抬头瞄了一眼商鸢。
显然是有些茫然,或者可以理解成不将使臣放在眼里。
商鸢眼色微沉,袖中手微微一攥,侧眸与身边的秋炆对视一眼。
这是长安城内治理无力,还是故意给她下马威?
秋炆冷哼道:“大人便是这样迎接我们的?”
许敬面露惭愧之色,正要开口,却见商鸢微微一笑,摇头柔声道:“罢了,许是我们来的过于匆忙,下人总有些难以管束的。此番我们主要是为了拜见陛下,许大人,你还是先带我们早先安置罢,面圣刻不容缓。”
许敬连忙转过身来,赔笑道:“是是是,还是郡主宽宏大量,郡主殿下请随下官过来。”
商鸢淡淡一笑,一派从容高贵,拂袖上前去了。秋炆冷哼一声,心中依旧忿忿不平,耐着性子勉强随郡主进入住所,脸色当即大变。
这居住环境算不得好。
甚至可以说是,有一些显而易见的敷衍。
许敬用余光瞟着商鸢的脸色,见她倒是淡静,可身边秋炆将军的神色早已越来越冷,眼神越来越不善,心下暗笑,却又佯装着苦恼道:“这里有些简陋,还请郡主多多担待一些,您知道的……长安经过战事,城内受损严重,也来不及修缮,下官也是没有办法……”
哪里受损了?
商鸢心底暗讽,她沿路过来,一路上繁华异常,哪里有点战后的萧条之感?
真当她楚国消息闭塞,不知道长安是不战而降,不费一兵一卒就夺取的?
有这么睁眼说瞎话的么?
商鸢环视一周,笑意渐渐收了。
若说之前还觉得是巧合,觉得是朝廷无能,此刻她终于确定,这是在故意给她下马威了。
给的好,真是好极!
这若是那个傀儡天子授意的,那她倒是有些改观,想要会会那个人了。
-------
乾康殿。
商姒坐在铜镜前,任凭蓝衣的手指穿过漆黑青丝,一捋而下,长发像飞泻直下的瀑布,却乌黑发亮,天生带直,几乎不必打理。
蓝衣暗叹商姒的长发生得极好,慢慢用玉梳将她的头发高高拖起。
以玉犀簪导之,压以卷云冠,冠上缀卷梁二十四道。
素手一落,十二旒坠落,遮住天子晦暗的目光。
商姒淡淡一笑,镜中俊秀少年郎也是一笑。
蓝衣看着镜中人,缓缓问道:“陛下当真想好了要把宴会设在城外么?”
商姒昨日便下令,今日于宫外一处别庄设宴款待楚国使臣,可历朝历代使臣皆是入宫拜见天子,哪有往别庄的去道理?
今日气候炎热,那别庄虽环境雅致,四面环水,极为清凉,但终究不能与皇宫相比。
蓝衣觉得,这委实太过荒谬了些。
商姒淡淡一笑,站起身来,青衮龙袍拂过长凳,赤舄微抬,气势迫人。
她道:“你觉得麻烦,偏偏朕就是要麻烦。”
蓝衣不解,看着商姒微明微暗的笑容,忽然觉得,商姒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了。
自她回宫开始,就有些不一样了。
这些日,蓝衣亲眼看着她每日被督促学习政事,进步如飞,与迟聿也越来越融洽。
仿佛当初受人庇护的柔弱公主,一朝开始学会张开羽翼,自己遮天蔽日了。
是好,也是不好。
蓝衣不再多说,牵引着商姒出殿。
殿外,玉辂早已在那里等候,玉饰雕座,金纹其帘,辂铺雪绒,内设冰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