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顺着许源的目光看到了混迹屋外围观人群之中的齐怀瑾翩翩少年、风华正茂,俊逸出尘、颜如宋玉。
村长又偷眼觑了下许源十五六岁、二八年华, 正是少年慕艾的年纪。
联想到虎头寨前两任当家江大虎和江大牛的娶妻过程, 村长心中仿佛明白了什么。
“禀告瑜少爷, 是有一个小秀才。”村长躬身回答, 回身朝齐怀瑾招手,亲切道:“阿瑾,你过来,见过江瑜少爷。”
齐怀瑾一脸懵懂的走了进来。
“这位是江瑜少爷, ”村长慈爱的介绍道,“瑜少爷是虎头寨军师的小儿子, 大鱼寨主未过门的小相公。如今想感受下念书的氛围,你照顾好人家。”
“嗯,知道了。”齐怀瑾回答。他看着眼前英气勃发的少年郎, 想到对方一表人才的样子,却要入赘给那个传说中貌若无盐、凶狠残暴的女土匪头子, 就隐隐的有些不自在。
“这个就是我们村的小秀才。”村长又介绍道,“他”
“你叫什么名字”许源打断了村长的介绍,面向青衣少年直接问道。
“齐怀瑾。”青衣少年讷讷的回答。
“好名字。”许源点点头,潇洒的朝身后伸出右手, 土匪甲很有眼色的递上了, 一把一人多高的凶残大砍刀。
许源:这么没有默契的吗
许源瞪了他一眼,将大刀扔还土匪甲。
土匪乙狗腿的掏出一把文人骚客必备的装逼道具纸扇,双手给许源奉上。
许源:算了,她本意是给齐怀瑾发个红包一类的见面礼的, 现在,纸扇就纸扇,将就用吧。
许源朝土匪乙投去一个欣慰的眼神,接着唰的抖开那把古朴简约的纸扇。只见扇面上画着一把威风凌凌的大斧头,上书五个大字
要钱还要命
许源:她就不该指望这帮土匪能有什么素养
许源轻摇着要钱还要命的纸扇道:“这个小哥我曾见过的”
土匪甲心说,可不是嘛,您以前溜下山偷偷给自己物色小相公的时候,一眼就瞧中了这个小秀才。这些年,您拽着我们在远处偷窥过这小秀才不下百八十回了。能没见过嘛
但土匪甲这回学的上道了,他捧场的说道:“瑜少爷惯会胡说,你又何曾见过这个小哥”
许源摇着纸扇又朝土匪甲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接着笑道:“虽然未曾见过他,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
土匪乙不甘示弱的接着捧场道:“更好,更好,若如此,更相和睦了。”
许源便走近小秀才身边坐下,又细细打量一番,笑问:“小哥可曾读书”
村长:不是介绍说这是齐家村的秀才
齐怀瑾有些害羞,腼腆道:“不怎么读过,只些须认得几个字,勉强考了个秀才。”
“好年少有为。”许源轻摇纸扇,摇头晃脑道:“小哥的尊名具体是哪两个字”
齐怀瑾又细说了名字。
“瑾瑜都是美玉的意思。我名江瑜,而你名中含有一个瑾字,倒是有些相似。只不过我单名一个瑜字,寓意品性高洁、如同美玉。”许源合拢纸扇,继续说道:“而你的怀瑾二字。却是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的意思。取自先秦时期楚国屈原的九章,比喻一个人十分有才华,却找不到贤明的君主来展示。”
村长陪脸笑道:“他刚好是怀字辈的,当初随便替他在族谱上指了一个字,倒是没想到还有这层含义。”
齐怀瑾腼腆的低着头,揉着自己的衣角,就像个见到外男的娇羞小姑娘。
真是,又单纯又无辜,仿佛一只小兔子。
许源心头一动,继续问道:“小哥可有表字”
齐怀瑾道:“无字。”
许源笑道:“小哥的名字虽好,但略带郁闷愁苦的意境。我送小哥一妙字,莫若“可修”二字极妙。”
齐怀瑾抬起头:“是出自礼记里的吗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
“不错。”许源轻摇羽扇,“正是修身、齐家、治国的意思。从此以后,你就叫岂可修吧”
“岂可修。”齐怀瑾细细的品味着这个独特的表字,越品越觉得含义丰富、志向高远,他感激道:“谢瑜少爷赠字。”
“岂可修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区区小事,不足挂齿。”许源谦虚的轻摇羽扇。
许源演红楼梦演得上瘾,因而又问齐怀瑾道:“既然都叫美玉,那,小哥可有玉没有”
齐怀瑾乖顺的回答道:“我没有那个。想来那玉是一件稀罕物,岂是人人能有的。”
许源听了,合拢折扇,轻拍在手心道:“奇怪,可我从出生,口里就含着一枚宝玉。为何小哥你没有呢”
土匪甲脱口而出:“我咋不知道您出生的时候口里含玉”
土匪乙踩了他一脚,道:“那是因为你没听说过罢了我们瑜少爷出生的时候,不仅口中含玉,那外边儿满池的莲花还统一盛开就天上都有几百只鸟儿绕着瑜少爷出生的产房飞呢就地上也有数千只蜈蚣聚了过来。”
“那得拉多少鸟屎落在房梁上啊”土匪甲耿直的说,他的关注点有些奇怪。
“百鸟朝凤吗”村长很有眼力见的顺着土匪乙的话奉承道,“这证明瑜少爷是真正的人中龙凤啊”
许源戏精上瘾,摇头晃脑的叹息道:“家里的兄弟姐妹都没有这玉,单我有,如今遇见了这么一个神仙似的也叫美玉的小哥,也没有,可知这真是一个好东西啊这也证明,我的确是个不同凡响的大人物。”
说着,她伸手向腰间摸去,嘚瑟道:“让小哥你看看我江瑜与生俱来就带着的美玉吧。”
哎呀,没摸到玉,好尴尬。
她戏精附体扮贾宝玉都扮忘了,她实际上是个土匪,并没有佩玉的习惯。
许源的手尴尬的停在半空中,村长超级有眼力见的从怀里摸出一块美玉,递到了她的手里。
许源低头一看,那玉色泽莹润、细致洁白,她接过美玉,又朝村长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继续道:“你瞧,这便是我出生时口中就含着的玉,我便是因它才取名为江瑜。这也侧面证明了,我本是天上的神仙,诸如神瑛侍者一类,我这是下凡历劫来了”
围观人群:你胡说,那明明是村长刚刚才递给你的
“那是,那是。瑜少爷是天下一等一的神仙人物。”村长谄媚的阿谀奉承道,他狗腿的吩咐齐怀瑾说:“阿瑾呀,你要好好照顾瑜少爷,瑜少爷可是我们齐家村的贵客。你可仔细着点,不要轻慢了。”
“知道了。”齐怀瑾怯怯的说。
“无碍。”许源看着齐怀瑾小家子气的模样,有点看不上对方,但还是大方的说道,“我与岂可修兄一见如故,随意便好。”
说着,她便把村长给的那块美玉戴到了身上。
蓝天白云、绿水青山,风光旖旎、诗情画意。好山、好水、好村庄
山是黑虎山,水是大江水,村庄乃是齐家村。
齐家村村头高高的大柳树上,潇洒舒适的躺着一个红衣少年。
红衣少年衣着华贵、面容俊美,左手捏着一个饱满多汁的水蜜桃儿啃得惬意,右手握着一本四书翻得欢快。
这正是经过1123系统加持,女扮男装绝不会被人认出来的许源。
齐家村村头的大柳树下,苦逼无奈的站着一个青衣少年。
青衣少年粗衣麻布、身形狼狈,却面若桃花、皎如秋月,他背着一个破竹篓,额头有些微汗、正气喘吁吁的仰头看向树梢。
这正是不用系统加持,男扮女装也不会被人认出来的齐怀瑾。
“瑜少爷,”齐怀瑾仰头看着柳树上啃着桃子啃得正欢儿的许源,斟酌着用词道,“在下已经按你说的,采了最饱满的蜜桃儿洗净送来,现在可以把书本还给在下了吗”他有些无奈的说,“这些都是在下辛辛苦苦抄来的,费了很多功夫。我看瑜少爷您也不像是买不起四书五经的人,何必要跟在下的书本过不去”
说来也是气人,这位瑜少爷几天前被村长推给他,要他陪着对方去领略读书的氛围。齐怀瑾原本以为对方是闹着玩儿的,结果对方一个土匪寨子的上门女婿,竟然是真的想要用功读书考功名。
偏偏,对方在诗词歌赋、四书五经上是真的一窍不通,与文盲无异。那天屈原的一首九章楚辞,齐怀瑾甚至怀疑,这很有可能是对方肚子里仅有的古文存货。
许源懒洋洋的抬起眼皮从树上觑了齐怀瑾一眼,嘲讽道:“那你有本事上来拿呀,弱鸡。”
齐怀瑾:好气,又不能发火谁让对方来头甚大
这个瑜少爷,开始的时候还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结果没要几天,狐狸尾巴就漏出来了。
瑜少爷强硬的卷走了他所有的带字书籍不说,还有借无还,一丁点都没有要还回来的意思。并且,瑜少爷三天两头的跑下山来,找他讲解书上的断句和注释,却又不再带土匪做小斯,反而指挥他一会儿做这一会儿做那的。性格真真是恶劣无比。
然而,软包子似的齐怀瑾只能细声细语的说道:“那瑜少爷你要如何才肯还书嘛”说着他也有些恼怒,眼眶都急得有些红了:“这可是在下最珍贵的东西了,不能送你的。”
许源看着齐怀瑾水灵灵的微红眼眶,无助、弱小、又可怜,她又蓦的想起了黑虎山那只,被她养得白白胖胖的小兔子。再细看齐怀瑾,还真是唇红齿白、秀色可餐。
这无辜而招人怜爱的样子,真是,好想上去蹂躏一番啊
难怪乎许愿人会一眼看中他当压寨小相公。
“你别哭啊,小兔子”许源从树上跳下来,急急的说道。
“啊”齐怀瑾一脸茫然。
“呃,”许源不自在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内心唾弃了一番自己颜控的属性,然后端正神色道:“我也不白拿你的书,你知道我的身份吧”
“知道,”齐怀瑾回答,“你是虎头寨军师的小儿子,大鱼寨主的未过门的小相公江瑜。”
“你知道就好”许源神采飞扬、英姿勃发的说道:“我今天拿了你的书,以后我就罩着你了我家大鱼寨主武功盖世、英勇不凡以后你被人欺负,就报我家大鱼寨主的名号,管保对方不敢动手”
“哦。”齐怀瑾闷闷的说,像极了弱小无助的可怜兔子:“可现在你就是在欺负我。”
“哎呀,不就两本书嘛,改日我送你更好的。”许源说,“小爷我有的是钱。”她从怀里摸出了两锭银子扔到齐怀瑾的竹篓里,道:“这银子先作为补偿,你拿着这些应该可以买到好几本书了。”
“可是新买的书上,没有在下辛辛苦苦做出来的注释和笔记了。”齐怀瑾委屈的说,“瑜少爷您也知道做那些笔记是有多难的,否则您干嘛不自己去买新书”
“哎呀,你可真小气。”许源说,她又掏出了好几锭银子,一股脑儿的全塞在齐怀瑾怀里:“现在呢,可够了”
齐怀瑾被财大气粗的许源惊呆了。他摸着怀里沉甸甸的银子,就仿佛在摸着他最珍贵的书本,他摸了老半天。突然抬头羡慕的看了看对面英姿飒爽的少年,说道:“瑜少爷,您觉得我的模样生得如何”
“嗯”许源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客观评价道:“瑰姿艳逸、美不胜收。”
“美不胜收是这么用的么”齐怀瑾有些无语,继续说道:“瑜少爷,您不是说,您读书是因为,大鱼寨主让您去考取功名,好为虎头寨的发展做后盾吗”
“对啊。”许源说。
齐怀瑾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理了理自己的袖子,道:“瑜少爷您把我引荐给大鱼寨主当二房如何这样您也不用去辛苦考科举了,我去帮您考只要大鱼寨主肯资助我,我肯定能考上进士的。”
许源:
“你想得倒美”许源说,“我和大鱼寨主可是从小长到大的情分,而且为了成功入赘,我不但姓氏,就连名字我都随着大鱼寨主改了。你行么”
“我行的。”齐怀瑾自信满满的说,“我觉得江怀瑾还挺好听的。当然,名字我也可以改”他目光诚恳的看向许源,道:“瑜少爷您放心,我只当二房,不和您争宠的,我改叫江二瑜就行。”
许源:富贵果然限制了我的想象力,古代的穷人都这么不要脸的么
“你死了这条心吧”许源气愤道,“我是不会把大鱼寨主让给你的”她恨铁不成钢的说道:“而且你一个大男儿,有手有脚的,怎么成天想着入赘这种事情你怎么这么怂啊”
“瑜少爷你自己不也是吗”齐怀瑾客观的指出,他有些奇怪的问道:“入赘有什么好丢人的,咱们这边儿不是挺流行入赘的吗”
许源:我竟无力反驳,可你是个皇子呀。我还想着帮你恢复身份,让你当个王爷什么的,好做我虎头寨的靠山呢。罢了罢了,指望你没志气的这怂包软蛋,还不如指望我的山羊胡军师来得靠谱
“总之,你不要想着跟我抢大鱼寨主”许源生硬的说,“你要是想得到资助,小爷我也可以资助你”她干脆把身上剩下的银子全都扔给齐怀瑾:“我警告你,放下这个可怕的念头,少打我家大鱼的主意”
说完她便气呼呼的拎着课本离开了:“我过两日再来和你讨教四书上的学问”
齐怀瑾摸着怀里的一捧银子,看着红衣少年气呼呼离去的背影,默默勾起了唇角:“天真烂漫、不谙世事,还真是好骗。”
他回过身,眺望着炊烟袅袅、安宁和睦的齐家村。
目光里,很是有些阴鸷。
杨柳依依,夕阳的余晖在天边形成瑰丽的火烧云,沿着田野间的黄泥小路,三三两两的是一些依山傍水的人家。
有妙龄的女郎,在江河边浣洗着衣物、沾湿了裙摆;三五成群的农夫口衔烟斗,惬意的展望秋收的丰盈;银发的老人们三三两两的聚在屋外的天光中唠嗑,身边围满了手持芦苇花儿欢呼着跑来跑去的孩童。
齐怀瑾背着竹篓走在田间小道上,这些热情淳朴的村民却无人和他打招呼,人人对他避之不及。偶有怀春的少女朝他投来恋慕的目光,却又很快被身边人呵斥:“你看他做什么那是个灾星。”
也只有无知的孩童们,会一蜂而上的绕在齐怀瑾的周围,拍手唱着一点都不押韵的歌谣:“齐怀瑾,小灾星克死了爹娘和全家,自己还是个小傻子不会种地与种田,将来娶着个丑八怪”
齐怀瑾对这些歌谣置若罔闻。
他习以为常的从竹篓起掏出新摘的野果,笑眯眯的散发给这些编排他闲话的孩童,“来,都是新摘的,可甜了,给你们吃。”
“哦齐怀瑾,小怂包被人骂了不还嘴”孩童们蜂拥而上,抢过野果,满意的四散跑开。
齐怀瑾走回自己独自居住的小院子,步伐不紧不慢的
他将竹篓放下,走进断炊了三天的厨房,掀开米缸的盖子,果然看到原本光洁到连老鼠都不愿光顾的米缸里,散着一层薄薄的粗米。
齐怀瑾嘲讽的勾起了唇角。
齐怀瑾很小就知道自己和村子里的其他人不同。
据说他的爸妈是一对普通的农民,小时候为了救落水的他而双双淹死了。
然而齐怀瑾看着水面里自己的倒影,心想该是怎样的庄稼汉和农妇,才能生出他这样眉清目秀的儿子。
不是他自恋,而是在齐家村这个粗鄙的边防小村里,他的相貌,实在是俊美到格格不入。
从小,齐怀瑾便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似乎活在别人的监视和保护之下。
他一个人生活,穷兮兮的。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断炊太久。他的米缸就如同一个聚宝盆,每当空了几天,眼瞅着他自己实在不会朝里面添加新米时,就会自己长出一层薄米。
几年前,他素得发昏,便上山打猎,幻想着可以捡到误入陷阱的野鸡,却有一头野猪朝他冲来。眼瞅着他就要丧命于野猪的獠牙时,横冲直撞的野猪却被几个从天而降的黑衣人给杀死。
齐家村富裕,有一私塾,村里所有的适龄儿童都被送进去免费的启蒙识字,除了他。他不服气,找村长辩驳,村长看他的眼神却充满厌恶和冷漠,村长说:“你是个克死父母的灾星,你不配识字。”
然而,这世间究竟有多少生而记事的人,齐怀瑾不清楚,但他清楚自己便是个生而记事、过目不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