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道用得太足,陈宣若这文弱书生没抗住,踉跄了几步向后栽倒,跌坐在地上,碰翻了屏风。
随着哐当震天响,江璃进来了。
宁娆无措地站在殿中间,她的身后是倾倒的屏风,和躺在屏风上,狼狈至极的陈宣若。
饶是见惯大场面,江璃还是被惊住了。
他端着曳地长袖,一只胳膊平抬,一只胳膊负在身后,怔怔地看着陈宣若。
向来温雅清正的右相一边吃痛地倒吸气,一边艰难地爬起来,上前几步,正要端起衣袖向江璃揖礼,又被自己的袍裾给绊倒了。
好倒不倒,倒在了宁娆的身上。
宁娆下意识去扶他,却又触到江璃凌锐的视线,一慌,松开手。
摇摇晃晃失去凭靠的陈宣若又一下栽到了江璃的脚边。
江璃低头看着慌忙站起来的陈宣若,他眼眶发红,满面凄怆,一副美公子落难的模样。
再转过头,看向宁娆。
她眼珠乱转,视线飘移,不敢正视他,一副心虚的模样。
蹙起眉,声音阴沉“怎么回事”
宁娆看向陈宣若,陈宣若将要说话,被江璃横手打断。
“你别说话,阿娆说,怎么回事”
宁娆扭着衣角,慢吞吞碎步上前,支支吾吾道“宣若哥陈相来找我,想让我向陛下求求情,能不能让吟初先合龄公主一步嫁入楚王府。”
一旁的陈宣若松了口气,心想,她脑子转得还挺快。
但这样的说辞显然不能取信于江璃。
他满是狐疑“就说这事说得陈相眼眶发红,连站都站不稳”
宁娆斜睨陈宣若,不屑道“那是他太虚了,简直不堪一击。”
好脾气的陈宣若终于上来怒气,瞠目瞪她。
江璃的视线逡巡在他们之间,脸色越来越沉,最终将视线落在宁娆身上。眼中带着审视与苛责,该不会药劲儿上头,慌不择食了吧
他剜了宁娆一眼,上前扶住陈宣若的胳膊,勉强蕴出一抹和善的笑,像一只狼,披上了人畜无害的羊皮“冬卿,你跟朕说实话,放心,朕知道你向来清白,朕给你做主。”
宁娆
谁不清白了
她刚要上前争辩,被江璃横胳膊挡在了身后。
反正她现在不能靠近陈宣若
陈宣若看看一脸菜色的宁娆,又看看江璃,面对皇帝陛下这温风和煦、暖日春阳的问候,不知怎得,他只觉一股冷风顺着脊背往上爬,阴嗖嗖的。
“一一切如皇后娘娘所说,臣臣挂念着吟初,怕她受委屈。”
江璃的笑容像模子印出来一样标准“那你怎么不来找朕啊找朕不是更直接吗”
陈宣若一哆嗦,低声道“臣知道了吟初干的糊涂事,自觉无颜来求陛下。”
江璃的笑容变得僵硬、寡淡。
好啊,一个两个都这么滴水不漏。
他瞥了宁娆一眼,直接无视她急于自证清白的殷切眼神,笑盈盈看向陈宣若“冬卿,你一向尊礼,该知道,这昭阳殿是皇后的寝殿,外臣若无要事是不该踏足的。”
陈宣若一凛,忙要解释什么,被江璃摁了回去。
依旧语调柔缓,不尽和蔼“况且,就算来了,也该差遣个人在边上伺候着,把人都弄到外面,算怎么回事”
陈宣若默默抹了把额角的冷汗。
“还有,这昭阳殿的地也忒滑了,让堂堂陈相连摔了这么几个跟头,若是传出去,你说成何体统”
陈宣若站不住了,颤颤地端袖,颤颤地说“臣明白,臣行为欠妥,实是不该,臣向陛下保证,绝不会有下次。”
江璃一笑,将他松开。
陈宣若像蒙了大赦一般,朝江璃躬身揖礼,拜道“臣告退。”
临走时挂念着父母的事,想再看一眼宁娆,头还没回过去,又迎上了江璃那张笑意盈盈的脸,浑身一哆嗦,捏着袍裾头也不回地跑了。
陈宣若一走,殿里便只剩下了宁娆和江璃。
宁娆慢慢地举起三根手指,立在耳边,诚恳道“我向天发誓,我的合欢散已经解了,我没非礼他,他自己跌倒的,不是我扑倒的。”
江璃横了她一眼,绕过倒下的屏风,弯身坐到丝榻上。
神色里带着探究“可我怎么看冬卿眸若含泪,很是伤心的模样”
宁娆低下了头,不知该怎么说。
江璃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眉间紧蹙的纹络舒开,些许了然“他想让你替他的父母向我求情。”
是陈述,不带半点疑问的语气。
宁娆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江璃。
看了一会儿,道“我什么时候能彻底恢复记忆”刚刚想起的记忆,在陈宣若把她带到孟淮竹面前而止,后面的仍旧没有半点头绪。
江璃一愕,没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你快算算,我何年何月能彻底恢复记忆”
江璃白了她一眼“你当我是街头算卦的神棍吗”
宁娆满眼星星,双手合十,捧到嘴边,期期熠熠地看着江璃“你简直比神棍还神”
江璃胸前起伏,不住地安慰自己,姑且当好话来听吧。
扫了宁娆一眼,又看出些端倪“你又想起什么来了”
宁娆一磕绊,险些咬住自己的舌头。
她不可置信地将江璃望住“天哪,我这嫁了个什么你莫非是天人转世吗”说着,极自然地坐到江璃身边。
江璃半点没有被她的汤灌晕,面若寻常,甚至带了点锐利的机锋,冷扫了宁娆一眼。
宁娆瘪了瘪嘴,不情愿地站起来,又站到了他面前,垂眉耷眼,等着听训。
“你前些日子什么都想不起来,整个人焦躁得不行,恢复记忆这事提都不能提,一提就炸毛。今天不光主动提了,还如此心平气和外加隐隐期待,不是又想什么了,还会有第二种解释吗”
宁娆暗自惊讶于江璃的敏锐,同时又担心起来。
他下面就会问她又想起什么了。
若是如实说了出来,陈宣若今天就走不出宫门了。
她想起了他口中那些被偷送出去免遭磨难的云梁子民,心不由得揪起来。
不能出卖他。
果然,江璃沉默片刻,平声问“你又想起什么了”
宁娆垂下眉目,“我想起了与姐姐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她好像很期待与我见面,又好像很讨厌我,甚至恨我。”
这是掐头去尾了,虽不尽不实,但情却真。
孟淮竹的表现,就是这般复杂,纵然隔着中间漫长的年月,隔着虚虚泛泛的烟尘,她依旧能感受到当初初见面时,孟淮竹对她隐隐透出的恨意。
江璃默然看着她,秀致的面容上满是黯然失落,不禁有些心疼,放缓了声音“她恨你太正常了,想想你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她这些年过的又是什么日子,心里不平衡是铁定的。”
“可这又不是我的错”宁娆想起记忆中孟淮竹那怨毒之极的眼神,偏偏要含着笑,像宣示主权,故意嘲弄宁娆一般,冲陈宣若说你做得很好。
这分明就是在羞辱她。
些许委屈涌上心头,嗫嚅“我们骨肉血脉相连,她受了苦我亦心疼,可怎么能因为这样就来恨我若我能决定命运,必然要护她周全,让她有人疼,有人爱,不让她受苦。”
江璃凝望着泫然欲泣的宁娆,一时有些恍惚,目光渺远,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人。
那人当年亦是这般委屈的模样,一路追着他,从重阳门到东宫,半是抱怨半是质问“皇兄,你为何要讨厌我母亲是母亲,我是我,若我能左右朝局,有扭转乾坤之力,必然要拼尽一切护你周全,可我年幼、无能,什么都做不了,这便可以是你讨厌我的理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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