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娆也在这动静里幽幽醒转过来。
江璃脑筋一动,忙装作也是刚刚醒来,迷茫地揉了揉惺忪睡眼,略显迟钝地呲着冷气看向自己的手背,惊叫一声,拿给宁娆看“这猫怎么了我好好的睡着觉它来挠我作甚”
宁娆坐起来拿过一看,见那道口子划得不浅,血珠儿自裂痕往外冒,顺着腕子淌下来,滴落到被衾上,忙拿起帕子包住。
她心疼地说“要不叫御医吧。”
江璃摇头,将自己缩在被衾里,可怜兮兮地看向宁娆“没有大碍,就是伤在右手,不知道批奏折的时候会不会碍事。阿娆”他拖长了语调,以软绵可怜地口吻道“我怕我睡了雪球儿再来挠我,可不可把它挪到一边去。”
话音刚落,雪球儿喵呜一声朝他呲牙,张起前爪作势要再扑上来。
宁娆忙捏着它的后腿把它拖了回来。
“雪球儿”宁娆美眸怒炽,瞪着这小小一团绒毛,气道“不是跟你说过不能挠人吗”
雪球儿的碧色琉璃珠儿眼瞪得滚圆,恨恨地盯着陷害它的江璃,可奈何自己的后爪被宁娆紧紧捏住,动弹不得,就这样不甘地瞪了江璃一会儿,像是泄了气,耷拉下柿饼脸,一团绒毛缩成了球,趴在宁娆的臂上,泪眼汪汪地委屈看她。
宁娆将它抱起,见江璃拢了拢被子,把自己负了伤的手背搭在被衾上,那一道绯色血痕绽在白皙的手背上,显得触目惊心。
她狠下心,抱着雪球儿出去。
可怜的小母猫缩在宁娆怀里,透过臂弯与身体的间隙,眯缝着眼阴气森森地看向躺在榻上陷害自己的江璃,江璃也不甘示弱,用没伤的那只手支着自己的脑袋,侧起身子十分悠闲地看着被驱逐的猫儿,给它一挑衅的笑。
跟他斗先学会说话再说吧。
想起这件事,再看看宁娆怒气凛然的神色,江璃不由得心里发毛,莫非那猫真学会了说话,趁他不在跟宁娆告状了
不行,不能不打自招。
江璃站端正了,看向宁娆“你怎么会觉得我有事瞒你”
宁娆不语,上下打量了江璃,倏得咬牙切齿道“我不问你就不打算说了,是不是”
江璃这等粘上毛就能成精了的人,要不是心里虚才不会是这种反应呢。
她步步紧逼,江璃步步后退,看着她凶神恶煞的模样,心想,为了只猫,不至于吧
他一个活生生的人,难道还比不上一直好吃懒做的猫
突然觉得心脏好像啪啪碎成了几瓣。
“你说,你是不是想纳妃了”宁娆质问。
江璃本来正捧着心在自怜自哀,一听,僵硬地抬起了头,瞪大了眼睛。纳妃不是在说猫的事吗
“你是不是就想等着宗亲们提出,你好顺水推舟,把陈吟初纳入后宫你一直反对她和江偃的婚事,是不是有私心”
江璃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江璃抬起手摸了摸宁娆的额头,小心翼翼道“阿娆,今天的药喝了吗”
宁娆气急,推了他一把,没控制住手劲儿,把江璃推得直向后趔趄,好不容易扶着廊柱站稳了身子,就听她怒道“少跟我东拉西扯,陈吟初今天找我来了”
凭柱刚刚站稳的江璃一愣,转瞬间脸上丰富的表情悉数敛去,面色沉冷下来,如冰般寒涔,默了默,凛声道“你说陈吟初来找你了”
“她跟你说什么了”
宁娆被他骤然变冷的脸色骇了一跳,不由得收起戾气,轻声道“她说宗亲们计划要在几日后秋闱大考的卜算天象上做文章,逼你纳妃。”
江璃一默,抬眸接着问“她还说什么了”
宁娆觑了眼他的脸色,道“她说她是第一人选,可她钟情楚王,想让我帮她。”
犹豫了犹豫,又加了句“她还说此事要快些解决,不然若是她不愿意再把南莹婉顶上来,就不是那么好办了。”
廊庑下一时陷入寂静,良久,江璃讥诮道“她知道的还挺多的,也能豁的出去,为了景怡,连自己父母都能卖。”
宁娆眉宇皱了皱,不解“景桓,你这反应是当真提前知道么”她突觉心里不是滋味,语气不由得低徊“你难道真的想纳”
“这怎么可能”
江璃毫不犹豫地打断她,望着她忧心忡忡的娇面,苦涩地摇了摇头“你便这么不信我吗我若是对吟初有半分男女之情,那么当初甄选太子妃的时候我为什么要选你你忘了那么多东西,自然也不记得当初为了和你成亲我费了多少心思,经了多少波折。”
话到最后,平添了几分黯然失落。
宁娆察觉到了他语气中透出的落寞萧索,不由得软了声调“那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江璃垂敛下眉目,缄然良久,抬起头,平静端沉地问“阿娆,他们要逼我纳妃,又要在天象上做文章,那么你猜,所谓天象,所谓异兆,会是指向谁的”
她一愣,倒是从未想过这些问题。
可一细想,又不由得脊背发凉,像是掉入了冰窟子,嘴唇发抖“我”
江璃道“他们要逼我纳妃,自然得有合适的名目,而这名目作在你身上是最合适的。皇后不祥,冲犯社稷,若此时再有灾异或是叛乱,会全都算在你的头上。到时你会被如何对待”
他自幼便经受了这些阴毒手段的迫害,自然对这些手段再熟悉不过。
可恨的是,他受过的苦,时隔多年,竟有人想让阿娆再受一遍。
他将视线凝于一处,眼中多了几分阴鸷戾气,像是恨不得要将什么悉数摧毁一般。
宁娆却仍旧不解“我不懂,我做错了什么我碍着他们什么了为什么要这么对付我”
江璃强压下陡然蹿升的杀意,收敛起面上的凛寒,握住宁娆的肩胛,低头正视她“我在沛县揭穿了太傅之死的真相,过了这么长时间,早就该传入长安了。当年那么大的一个局,凭端睦姑姑一人之力自然是不可能的。这里面牵扯的人自然要怕我会秋后算账,所以迫不及待要在后宫布置自己的势力。”
他凝睇着宁娆的脸,宁肃道“阿娆,你没做什么,可你挡了人家的路,你挡了路就会有人用这种恶毒的手段来对付你。就像当年的我,跟滟妃又何曾有过恩怨可就是因为我挡了她的路,所以便要被她那般对付。世人都道妖妃心狠手辣,罪责滔天,可看看如今的这些所谓皇亲贵胄,跟当年的滟妃又有什么区别”
“这就是你一直以来生活的宫廷,这就是你五年来经受的东西,我不想让你再去受一遍,我不想让你终日担惊受怕,我可以替你遮风挡雨,我能解决。”最后的两字自江璃口中吐出,宛如染了秋霜的雪刃,要将所过之处削碎成屑。
宁娆睫羽低垂,蝶翅一般的细羽轻微颤着,黑的醇正,映着肌肤如雪,静美的令人心颤。
她沉默了片刻,突然抬头郑重道“我不怕。景桓,我不要做你羽翼下的花花草草,我要站在你的身边,和你一起去迎风浴雪。”
说完,她怔住了。
脑海中闪出了一个画面,雕甍飞檐之下,那一脸稚嫩却极为勇敢的小阿娆握住了江璃的手,铮铮然道“景桓,做了你的妻子,我要和你一起去迎风浴雪。”
她茫然地抬头看向江璃,却见他也在看自己,神色痴惘,若丢了魂。
在那一瞬,触到江璃眼底的挚情,她突然脑中清明,彻悟了。
握住江璃的手,缓慢道“你或许觉得在过去五年我过的很委屈,很不快乐,可是我自己兴许不是这样想呢。能站在你的身边,和你一起去面对人世间的险恶,那或许与我而言,才是一件真正幸福的事。”
江璃凝着她,眸中柔情若能消融冰雪。
蓦得,他倾身将宁娆揽入怀中。
清浅的气息缭绕于她的发丝间,带着指天盟地般的誓诺“阿娆,你放心。如今的我已不是从前那个刚登基、羽翼未丰的少年皇帝了,你与我并肩而立,我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你会亲眼看着我如何扫除奸佞,整顿朝纲,这天下终会匍匐在我们脚下。”
他想起之前种种,冷声道“他们既然要利用天象,那么我就让他们毁在天象之下”
宁娆本沉浸在江璃那山河岁月般的盟誓里,忽听他杀气腾腾的话语,不由得一颤,从他怀里出来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她爹大呼小叫地从院阁那边奔过来。
边奔边喊“你个遭了瘟的猫,抢我的状纸干什么”
两人循声望去,见雪球儿叼着张揉成团的宣纸顺着长廊飞快地朝他们过来,而宁辉撩着官袍紧跟其后,一路追着它过来。
雪球儿四条腿齐用力,到了宁娆跟前猛地一刹,将口里的团纸吐掉,眼珠上翻,白了江璃一眼,趴开前爪,去叼纸的一角,边叼边甩,让纸平陈在宁娆面前。
宁辉喘着粗气追过来了,恨恨道“这是人家递上来求伸冤的状纸,你这伤阴德的死猫”
宁娆低头看去,见雪球儿奋力把状纸折下,露出来的恰是最醒目的,一个用朱笔写的冤字。
小母猫口含纸角,含糊地哀鸣一声,举着一个冤字泪眼汪汪地仰头看着宁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