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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065

爷爷过世的时候,一家的人各有各的悲伤。程西看得出,只有姑姑是真伤心的,带着些经年的委屈、怨恨,可是到头来,还是自己的生身父亲。

子欲养而亲不在。

姑姑烧了那幅丹青,现在想来,像是跟爷爷表决心,她决定与老师再无瓜葛。

程若航作为长房长孙,跪在蒲垫上,烧纸守灵,与程维生一道答谢各路亲友的吊唁。

十三岁的程西,也是第一次明白,原来红白之事,也是生意人之间来往的一个渠道,程维生亲和招呼每一位来吊唁父亲的友人及合作伙伴;姑姑那厢也是朋友络绎不绝。

兄妹俩商量过,亲戚本家的帛金全有兄长揽收,今后也代表程家还以人情;兄妹各自的朋友人情,各自分割开,自还自的。

灵堂偶尔有穿堂风而过,程西作为“外孙”,跪在程若航身后,有些出神,爷爷待她很好,可她就是哭不出来,听着堂间乱糟糟的应酬、节哀之话,她觉得生分极了,就低着头耐心折手上的银纸元宝,算是表孝心了。

“姑姑家的这闺女挺标致的。”

“你别说,这养在谁家就沾谁家的灵气,丫头和颂心的小姑子一个模样呢……”

期间偶尔会听到有人议论程西的身份,其实她也不怎么在意了,这几年被人说得耳朵痞了。倒是程若航,不知道是有心给她解围还是真是渴了,他让她去他车上拿一下他的保温杯,说着,把车钥匙丢给了她。

程西爬起来,刚准备跺跺脚里的麻,转身去听差时,又听程若航喊她一声。

她一身素衣,又是夏天,身后染上了什么,她是头一遭,全然不知不懂。

程若航拾起他的外套披到程西身上时,有些愠怒的神色,蹙眉问她,“怎么搞的,你……”

那天一家人忙得晕头转向,偏偏十三岁的程西,初来月潮。

幸好任意随父亲来拜祭,程若航把程西交给了任意,“没上过生理课嘛,尽跟着添乱。”

面对程若航的薄责,任意还偏帮着程西,“噜苏什么,哪个女的没弄脏过裤子啊,我至今睡觉还侧漏呢。”任意让程西别不好意思,没什么大不了,这代表西西长大了,往女人的成熟又跨了一步了。

……

答谢宾客的晚宴上,程西一直没怎么动筷子,程若航去后厨弄了碗红糖姜茶给她,大概也自觉白日那番话让小妮子着实难堪了,让她喝点姜茶,对她有好处。

“十三岁,初潮,是不是有点晚啊。”程若航一副揶揄人的口吻,像是极力回忆这方面的生理知识。

程西朝他横一眼。

“姑姑也是,也不和你普及普及知识。”

“普及了,我也不能成天揣片姨妈巾在身上吧。”程西憋半天的委屈,忍不住朝他还嘴。

“嗯,言之有理。”程若航算是愧疚的声音,“喝吧,趁热。”

程西不记得那一天算不算是她对他朦胧感情的初始,她只记得程若航一身黑色孝服,臂上还挽着黑纱,身后窗外,是盛夏朗朗星月,他感慨一句,“爷爷过世了,西西也算长大了,这大概就是生生死死的意义吧。”

程西终究没有勇气,直面程若航,向他问个究竟。

从一开始,她就把自己搁得太低太低,即便程若航真负了她,她也不会有任何打骂还复他的。她把程若航看得太重了,重到如果哪一天他亲手打碎了程西的梦,她是来不及朝他控诉些什么的,顶多拾起破败不堪的颜面,转身就走。

所以,程西试着叩唐唐住处的门,门被打开的那一刻,程西是抱着难堪的心绪,想亲口问一问真相的。

她可以没了梦,但不可以糊里糊涂,更不能没了尊严。

短短月余未见,唐唐整个人瘦了一圈,蓬头素面,完全没了平日的少女模样。屋子里或是许久没有开窗换气,气味有些浑浊,加上桌上一盒泡开了的方便面,糟糕极了,初夏的日头,程西没一会儿,后背就全汗透了。

“你回来了,也不和我联系,今天没上班”

“你都知道了,还这么迂回,不觉得假嘛”唐唐将那盒吃了一半的方便面,端到厕所倒掉了,马桶里呜咽的旋涡声配合着她们此刻这微妙的对峙。

“我知道什么”程西即刻就红了眼,这些年,她唯一敞开心扉的就是唐唐,她想说,你明明知道他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呵,我简直太天真,你是程若航枕边的人,他怎么可能不告诉你,他怎么可能会凭我一句拜托,就替我保密!”唐唐说着,去冰箱拿了瓶冰水,拧开盖子,就往嘴里灌。

程西突然觉得心坠得慌疼,呼吸里,扯着筋骨的疼,她被唐唐这含糊的话一下子逼失了所有的自控,“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你之前是没有他微信的,就当我怂逼吧,我先问你,如果你与他有什么,请直接告诉我。”

程西鲜少这般冷漠的口吻,她想过最糟的,如果他们真有实际关系,她会义无反顾地远离了他们,一个都不愿意原谅。

唐唐仰头喝水的动作微微之滞,垂下握着矿泉水瓶的手,极为蔑视地对程西冷笑一声,在她开口之前,程西突然觉得这七八年的结识下来,她始终不曾是唐唐的对手,如果后者真要与她争些什么,她势必争不过唐唐的。

只是,这样烂俗的戏码,程西没想过有一天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多么的可笑。

“程西,你真是被人惯坏了。”

唐唐突然动容了一声,说着突然失控了情绪,她穿一身连衣裙睡衣,单薄的肩膀禁不住地在颤抖,她几颗落得太急的泪滑进惨白的唇里去,“你甚至当不起程若航待你的这么好。既然怀疑,为什么不直接问他,就这么怂,在他面前这么卑微倘若有一天,他真的背弃了你,你不是要去死”

“我不会为任何人而死。”

“可我想过,我想,如果真要折一条人命的话,就让我去死吧。”

唐唐从四岁起,就寄养在小姨身边。当初也是小姨舍不得唐唐,名义上是外婆带着,实际教养都是小姨在管。

母亲承诺在女儿成年之前都会给妹妹这边定期寄生活费,可是从没回来s城过。当初在唐家的时候,夫妻俩感情就没有多好,后来唐父过世了,夫家对唐母也诸多不满,唐唐又是女娃,公婆同意儿媳妇改嫁,但是女娃也得带走。

儿子都没了,要个赔钱货的孙女,养大了也是给人家,不值当。

唐唐在小姨身边的生活还算安适,小姨没多久就结婚了,外婆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最后,唐唐就直接住进了安家。

因为她这个拖油瓶,小姨受了公婆很多气,自己姐姐都不要的一个孩子,凭什么要辗转到这里。

都被安继辰给挡回去了。左右不过是多张嘴,哪来这么多言之凿凿。

安继辰就是唐唐的小姨父。

对于自小缺爱、缺管教的唐唐,安继辰一向的偏纵,无疑让她感到无上的安稳,以及患得患失的汲取。

小姨一直没有生养,可是安继辰很喜欢孩子,这也是他一向偏爱唐唐的原因。小姨压力最大的时候,严肃与他谈过离婚这个话题,都被他驳回了,他爱妻子是真,想要孩子也是真,可是这杀鸡取卵的事,不是他安继辰该做的事。

甚笃的夫妻,说散就散了,始乱终弃,是要遭报应的。

那是安继辰安抚小姨时说的话,唐唐那时候才十岁不到,她不懂男女之情,可是还是由衷地觉得姨父是个绝顶的好男人。

唐唐承认自己一开始就走错了,可是她就是喜欢,安继辰那一双能看进她心里的眼睛。

她十七岁的那年,安继辰生意上遇到瓶颈,与小姨各种吵闹无休,十多年光鲜无忧的生活把小姨也惯养得一身脾气,夫妻俩没说两句,小姨就摔门驾车出去了。

唐唐临时回去拿运动会要统一着装的运动服时,看到安继辰一人在书房里,烟酒傍身。

她只是有些心疼他的身子,想劝他还是少喝点酒。

大概安继辰是醉了,他看着门口的唐唐,略微牢骚的口吻,细数妻子这些年的不关怀,说她从前那样和善的一个人,几年好日子一纵,竟也这般不体恤人,吵几句就走。

走就走吧,都走了才好,落得清静。说着,安继辰拂了手边的烟灰缸,玻璃质的容器,倾倒在地毯上,醒目狼藉的一团灰。

唐唐悄默声地半跪在他脚下,替他捡起了烟灰缸,还徒手捻起了大多数灰烬。

她拿了自己的衣服,再折回来的时候,倒了杯热茶给他,只宽慰他,小姨就是个急性子,火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比谁都爱姨父,每天姨父应酬不回来,等多晚,小姨都要见到姨父人才安心回房的。

唐唐还有后半截的话,没敢开口,其实我也要等到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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