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视的时间也到了,赵曦知别了桑岺,来至外间。
大理寺的人对赵曦知面上很是客气,可是在赵曦知提起桑岺是否冤枉之时,负责主审的差官道:“殿下勿怪,其实驸马那边已经一口咬定必是桑大人所为了。且我们已经将折子进呈给内阁,不日大概就有批示。”
恰好那几日皇帝精神好了些,看过了大理寺的折子后,竟当即下旨,不由分说地将桑岺判了死罪。
旨意降下的同时,王驸马也随着无罪开释。
驸马出狱的时候,特去看了桑岺一眼。
桑岺因为知道了圣上旨意,那自然是无可更改的了,呆呆地落在角落之中,恍若失神。
听见脚步声,桑岺才抬起头来,当对上王驸马的眼神之时,桑岺终于说道:“驸马为何要诬赖我”
王驸马挑了挑眉:“我哪里诬告桑大人了。”说话间便示意狱卒先行离开。
在狱卒去后,桑岺说道:“那天早上驸马当真看见我了”
王驸马道:“若没有看见,又怎会指认你呢”
“但是驸马为何一口咬定我杀了公主我明明没有做。”
王驸马早就确认左右无人,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不然呢陈大人没有杀,我也没有杀,只有你鬼鬼祟祟的出现的那样及时,偏又多此一举的说谎……不是你又能是谁”
桑岺蓦地站起身来,低吼道:“不是我!”
王驸马后退一步。
面前的桑岺,像是困在笼子里的猛兽。
其实桑岺说的的确没错,他的确是一路盯梢尾随着王驸马而出的,但是……他也绝不像是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无辜。
本来桑岺打算借王驸马之手,谁知王驸马竟然不顶用,桑岺气怒之下,把心一横便想亲自动手。
只是他当然不是对着公主,他只想杀了陈姑爷。
这本是个绝好的计策,陈姑爷跟公主的私情是绝对不能给发现的,假如他死在了这草堂里,公主方面自然不会大肆声张,就算是给官府查起来,因为涉及公主,这种事情也很难查明。
只可惜他没想到姓陈的走的那样快。
但有一件事桑岺他真的没有说谎。
那就是公主的确不是他杀的。
他的确并没有胆大到这种地步,何况杀死丹霞公主对他来说,的确是没什么好处,至少……所冒的险要比好处大的多,桑岺绝对不会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
桑岺虽做了许多别人不知的恶行,却做梦也想不到,致自己于绝境的居然偏偏是一件自己没做过的事。
那丹霞公主到底丧于何人之手这件事桑岺怎么也想不明白。
且说王驸马出狱之后,自然有王家的人派了轿子接他回去。
驸马在家中休息了数日,连日里的牢狱审讯也让他十分疲累,只是想到以后终于没有那母老虎,也没有绿帽子了……心情却是出奇的好。
若不是因公主新丧要顾忌世人的眼光,只怕要先找个地方放松放松。
终于忍不住在某天傍晚,乘轿子去了南坊自己所养的姬妾那里,一夜翻云覆雨。
那美妾靠在他怀中,撒娇说道:“公主才去不多久,大人就来了……要给皇上知道了怕饶不得大人。”
王驸马面上有些得意之色,笑道:“皇上若知道自然饶不了我,只可惜皇上不知,谁也不知。”
说了这句话,驸马的心底掠过一幕。
是在公主的草堂之中,如他所说,在陈姑爷离开后,王驸马便悄悄摸了入内。
只不过那时候公主还好端端的,因为春梦未醒,听见动静还以为是陈姑爷去而复返。
谁知满面娇嗔回头,却见是王驸马。
自己的夫君突然出现,丹霞公主却并无任何羞惭之色。
面对王驸马气恼的指责,公主只若无其事地打了个哈欠说道:“又何必这样斤斤计较呢,你在外头寻花问柳的时候,我也没说什么呀,我不过也有几个人儿而已,何况自古以来也不少这样的事,你又何必自找不痛快,井水不犯河水就罢了。”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似乎笃定王驸马奈何不了自己。
这个笑容激怒了王驸马,暴怒的王驸马猛地冲上前去。
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公主已经没了气息。
本来王驸马想栽赃嫁祸给陈姑爷的,谁知道桑岺居然暗中跟踪。
这就更便宜了。
如今姓陈的死了,桑岺也命不久矣。
且还除去了丹霞公主那不知廉耻的妇人,一雪耻辱。
驸马自得于自己的一石二鸟之计,自诩天地之间无人可知,他闭上双眼,感觉轿子晃晃悠悠,他心神放松之下,几乎舒服的将要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突然落地。
驸马愣了愣,半醒过来,本以为是家门到了。
正等着侍从来掀起轿帘子,却听到轿子外有个声音冷冷地说道:“里头可是驸马”
王驸马不知何故,仓促应了声。
那人淡淡地说道:“贵人命我带一句话给驸马——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王驸马本想问问贵人是谁,可突然间心口一凉。
他再也没有机会开口了。
后来,根据王家的说法,是驸马因为公主之死悲痛过度,害了心绞痛而亡,可见两人鹣鲽情深,令人感动。
因为桑岺出事,桑家一片的愁云惨雾。
桑落更是因为伤心过度,病了数日。
宫中,张皇后因为心神不宁,又听说桑岺竟是杀害丹霞公主的凶手,心里更加的不痛快。
这日召桑落进宫,本是要严厉申饬的,可是见她容色苍白,十分憔悴,行礼之后深深跪地请罪,哽咽的肩头微颤,看着十分可怜。
皇后想起她先前应答婉转,聪慧得体,种种都很对自己心意,皇后便压下心中怒火,反而安抚了她几句。
正赵曦知也在,看着桑落伤心之态,赵曦知不由喃喃:“我仍旧不太相信、这件事兴许……还有隐情。”
小宫女上前扶起桑落,桑落低声道:“都已经定案了,何来隐情呢。”
赵曦知看着桑落红肿的双眼,终于道:“姐姐不必太过伤心,兴许此事还有转圜余地,你放心,我会再……”
“不!”桑落不等他说完,反而含泪劝道:“殿下千万不要因为此事轻举妄动,毕竟案子是大理寺定的,皇上也已经过目,殿下此刻所说的话若是给有心人听见,在皇上看来,难道殿下竟是质疑皇上的决断吗而且正因为殿下跟、跟我们家的关系,殿下更应该避嫌,免得皇上觉着殿下是在护短,如果因为哥哥的事而牵连殿下,那么……可真不知说什么好了,桑落玩死难辞其咎。”
张皇后在旁听见,见她这样懂事识大体,又是感慨,又是怜惜,心中对她的迁怒之意就淡了。
赵曦知本还想着暗中再行查探此事,可紧接着南边传回的消息让他无暇他顾。
原来宁王的叛军居然长驱直入,攻入了蜀地。
紧急军情传回后,京城内人心惶惶。
赵曦知忍无可忍,思来想去,这日便来到内阁找到赵芳敬,也不顾赵芳敬正跟辅臣们商议政事,便拱手低头说道:“求十三叔帮我向父皇说情,我想作为钦差前去蜀地!”
赵芳敬问道:“你想去做什么”
赵曦知说道:“哥哥一错再错,我不想事情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但是哥哥的性情有些偏执,若是别的钦差前去只怕无效,所以我想亲自前往,哥哥别人的话不听,我的话他总会听进去。”
赵芳敬沉吟片刻,摇头道:“此事不妥,虽然那是你亲哥哥,但是你多年不见宁王了,何况宁王竟作出这种事,可见他早非昔日的性情可比,这一行不是去探亲,反而十分凶险。上次我帮着你去西疆,事后已经极为后悔,我不想让自己再后悔一次,毕竟不是哪一次你都是那么幸运的。”
赵曦知叫道:“十三叔!求你帮我这次,这个跟去西疆又且不同,倘若我能够说服了哥哥,让他及时停战投降,岂不是利国利民这件事只有我能做!而且再怎么样,他也是我哥哥,总不至于就要我的命……”
这会儿几名内阁辅臣在旁,隐约听见了两人的谈话,听到这里忍不住说道:“殿下这话其实有些道理,如果能够及时让宁王息兵罢手,倒是利国利民之举!”
赵芳敬执意不肯。
谁知赵曦知见他不应,一日便趁着去乾清宫的机会,主动向皇帝请求。
皇帝沉吟半晌,却出人意料的答应了。
至于张皇后,她本是绝不答应的,可此事压在心头,连日里让她艰于呼吸,听了赵曦知的恳求,隐隐地也怀着一线希冀,希望宁王见了自己亲生弟弟能够迷途知返,或者再找出其中别的误会,好缓和皇帝的心结之类,故而竟答应了。
赵曦知作为钦差,一路上不敢怠慢,晓行夜宿,终于在年末的时候赶到了蜀地。
晋王殿下不顾疲累,经过一番斡旋,赵曦知终于以钦差的身份见到了自己的兄长宁王。
两兄弟多年未见,宁王看着已经长大了的赵曦知,自然是满面欣慰,十分亲切。
再度重逢的场景,倒也像是赵曦知料想中的一般感人。
但是很快,在赵曦知阐明来意后,宁王的脸色变了。
他并不愿意提此事,只叫赵曦知安心留在自己营中。
赵曦知听这语气不对,便婉转地说道:“哥哥,我这次来,是作为朝廷钦差而来,哥哥且听我的劝阻,及早收兵,这样的话在父皇面前或许……”
宁王笑问:“曦儿,你以为我现在还能收手吗”
赵曦知一怔,忙道:“当然可以……所以我才能亲自前来……”
“你虽然长大了,到底还是幼稚些,”宁王笑道,“我既然决定起兵,就没有想过要轻易罢手,而且自古以来,若是反叛之臣从没有什么好下场,就算是你亲来又能如何我若此刻听了你的话,回头父皇只怕就会要了我的命。”
“哥哥!”赵曦知睁大双眼。
宁王轻描淡写地说道:“好了,你不用再说了,只管安心留在这里。除非父皇答应我的请求,传位于我。要么,就让我攻入京城再说就是了。”
赵曦知看着自己的哥哥,此刻宁王居然是一副踌躇满志的神情,赵曦知心寒:“就算哥哥有什么不满,只管上书就是了,却偏偏选择了这种方式,难道你不知道如此作为将给史官口诛笔伐,遗臭万年你是凤子龙孙,又是父皇曾器重的儿子,父皇本就有恙,你这样做,岂不是要把父皇活活气死!”
“我也是为了国之正统!”宁王不由分说喝道,“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皇位给楚王夺去”
“十三叔根本无意于此,是你小人之心!”赵曦知叫道。
“你说什么!”宁王脸上露出怒色。
赵曦知却有些后悔自己失言,定了定神才道:“哥哥方才说是为了国之正统,如果哥哥真的知道什么是国之正统,就不会这样大张旗鼓的攻城掠地,你难道不知道多少百姓们因此而遭殃难道不知天下因此而动荡,人心因此不稳你会毁了这天下的,说什么你为了社稷江山,你这样做,恐怕只是为了自己一己私利而已……”
“闭嘴,”宁王气怒之下,一掌掴在赵曦知脸上,道:“什么叫一己私利,除了死去的肃王哥哥,我本来就是嫡出最长的了,本来也该是我继承皇位!可是偏偏节外生枝,本来如果是你为太子……倒也罢了,你毕竟是我的亲兄弟,可是先是传出父皇看好尚奕,还想把乔养真许给他,后又传出十三叔掌权,有不轨之意,你叫我怎么接受凭什么明明是我的东西,却要落在别人手里”
赵曦知给他打的踉跄后退。
宁王一口气说了这些,又决然地说道:“是我的东西我一定要夺回来,不管用什么方式都好,说句不好听得,想当初父皇继位,也没有那么一帆风顺,几个皇叔为何而死难道你不清楚吗皇家的争权夺利本就脱不了流血死人!”
赵曦知简直不敢相信这些话是自己亲哥哥嘴里说出来的:“你……你真是丧心病狂了!”
宁王皱眉,冷笑不语。
赵曦知看着他冷酷的模样,眼中酸涩,艰难地说道:“当初天师真人说乔养真是皇后命的时候,我本来也不相信,也不当回事,毕竟我也觉着皇位该是哥哥你的,又何必节外生枝呢。可是……现在看来,却还是天师真人有先见之明,毕竟,如此心胸狭窄,视百姓如草芥,宁肯天下动荡也不惜一切的你……实在不配为天下之主!”
“你住口!”宁王给他骂的无言,一时红了双眼,他指着赵曦知口不择言地说道:“不要以为你是我亲弟弟我就不敢杀你!”
“你当然敢,你造反都敢,何况其他而且你方才说了皇家的争权夺利本就脱不了流血死人,你既然那么渴望那个皇位,就算给你登上皇位,以你的心胸,只怕迟早晚也会猜忌我……”赵曦知已经想通了,冷笑道:“毕竟手足之情,在皇位面前又算什么呢是不是,哥哥!”
宁王胸口起伏,忍了又忍才说道:“来人,把晋王带下去,仔细看押!”
赵曦知丝毫不惧,只是用失望的目光看着宁王,说道:“哥哥,你会后悔的,你以为把我困在这里,就会顺利打到京城吗,你忘了十三叔最擅长什么吗他在西疆纵横驰骋的时候你还在后宫玩耍呢!你不是十三叔的对手……”
宁王哪里听得下这话,反而更加怒不可遏:“他算什么,再能耐也不过是个皇叔,我定要打到京城给你看看!”
赵曦知给拉着往外,终于叫道:“哥哥,你会后悔的……现在归降还来得及!我会帮你跟父皇求情……十三叔……”
宁王早就失去了耐心。
才过了年,南边就有紧急消息传回。
据说负责去跟宁王劝降的赵曦知,不知何故竟留在了宁王城中。
更有一个可怕的传言,说是赵曦知也已经跟宁王同心了。
张皇后本来就提心吊胆,听到这种消息,昏死当场。
出了这种大事,不管是朝臣还是百姓们尽数无法镇定自若,民心更乱了。
但在一片的惶惶不可终日之中,唯有一个人最为高兴,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王贵妃。
对贵妃而言,张皇后的存在本就碍眼,赵曦知更是拦路虎一般挡在了尚奕跟前,如今宁王自取灭亡,赵曦知紧随其后,活该是尚奕的机会到了。
而且就在赵曦知身陷宁王营中的消息传回京后,往赵尚奕王府走动的朝臣们明显多了起来,而后宫中,前来奉承贵妃的后妃也突然增多,皇后早就失去大势。
只因为这毕竟不是什么好事,皇帝又病着,故而这些日子里,贵妃竭力要做的头等大事,竟是一定要控制住自己,前晚不能让自己高兴的心思流露出来。
紧接着,黔州方面又接连传回消息,宁王的军队已经接攻克了蜀地数座城池,几乎占了蜀州大半,有一些不肯归降的朝廷命官甚至给当场斩杀。
如此残暴猖狂的行径,彻底激怒了朝中官员。
群臣忍无可忍,纷纷上书求皇帝派兵讨伐宁王,痛斥说此等乱臣贼子,已经不能再手下留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