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措很少面对这样一筹莫展的情况。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眼看着距离天亮越来越近,一股危机感扼住了他的心神。他深深蹙眉, 脑子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一刻不停地思考着。
他的身影也从图书馆的这头走到那头, 又从那头绕回来, 走遍了每一个角落,拿起了身侧的每一本书,什么方法都用过了, 魔法、推理, 可都不管用。
既然大道走不通,那就只能另辟蹊径。
唐措放弃得果断。略作思忖,便从自己的装备栏里取出了一样东西, 皎洁的月光描摹出它的形状那是一朵酷似雏菊的小白花。
魇草生长在时间之龙巢穴附近的草,开着西西里特大陆上最平平无奇的小白花。一根草, 代表一个梦境, 就像小女孩手中的火柴。吃下它,就能梦见你想拥有的一切。
这是上一个副本的奖励,本是制作装备的素材,但既然是另辟蹊径, 就得换一种用法。譬如,吃下去。
唐措一手握着刻有希罗多印记的人偶零件, 一手将魇草塞进嘴里。这草着实难吃, 唐措嚼得面无表情, 却还得忍着不吐出来。
“咕嘟。”他用力将草咽下, 闭上眼,在心里不断描绘他希望见到的场景。
人偶零件是一个触发项,有这个物品在,唐措觉得有一定的几率可以借由魇草来还原与希罗多和波利有关的画面。
静等十秒,唐措忽然听见耳畔传来隐约的人声,立刻睁眼。
一个白胡子老头倏然出现在他的视线中,眼前的图书馆也变成了完好无损的样子,但跟唐措在白日里见到的还有些细微的不一样。
阳光从窗外透进来,唐措转头去看,却并不觉刺眼。他像被包裹在透明的薄膜里,时光为这层薄膜赋予了独特的滤镜,让人能一眼瞧出来,这是发生在过去的事情。
希罗多正在图书馆二楼的一角鼓捣他的人偶,几个书架呈掎角之势,将这块小小的地方隔绝开来,保证无人能打扰到他。
仔细看,他手中的人偶正是波利。波利还是未完成的状态,胸膛的盖子大开着,希罗多跪在地上用一把小螺丝刀在拧他心口的零件。但是当所有的零件都归位后,希罗多捋着胡子左看右看,还是不太满意,于是又取过一把凿子,开始修缮波利心脏的形状。
波利的心脏也是一颗宝石,红色的,跟人类的心脏是一样的颜色。希罗多跪在地上凿了很久,一毫厘一毫厘地改,神情专注。
画面一转,波利站了起来,已经可以眨眼睛了。
希罗多仍跪在地上,在打磨他的脚踝。那是一双可爱的属于小孩子的脚,每一根脚趾都被修得圆润可爱。仔细看,还能看到皮肤下隐藏的淡青血管。
良久,希罗多支起身来,长抒一口气。他抬手想擦一擦额上的汗珠,可手刚抬起来,整个人就晃了晃,脸色惨白,差点倒地。
波利眨眨眼睛,懵懂地看着他。
希罗多捂着心口喘了好一会儿,这才稍稍稳定下来。擦去汗珠,他充满慈爱地拍了拍波利的肩膀,说“好孩子,不要怕。”
波利歪着脑袋,没有说话。看着是个玉雪可爱的孩子,但终究没什么灵智。
希罗多的眼中不由流露出一丝遗憾,但很快他又将这丝遗憾隐去,牵着波利的手将他带到桌旁坐下。
“波利,我的孩子,请原谅我没办法再给你一双像你哥哥那样的眼睛。巨龙已经从西西里特大陆消失很久了,哪怕我立刻出发去找,我的时间也不够再找到那样一双眼睛。但是不要害怕,你的哥哥会好好照顾你的,他叫伊索,是这个国家的王子。”
“王子”波利不解。
“老国王的孩子死了,王后忧思过度,他们需要一个健康的不会生病的孩子。”说起这话时,希罗多的眼里有浓浓的化不开的忧伤,随即他又苦笑着摇摇头,“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画面又一转,波利还未被送出去,就发生了故障。
希罗多拆开了他的胸膛,戴着厚厚的眼镜跪在地上找了好几个小时,才终于找到了魔力阵纹上一个细微的错误。近看,他的头发比之前更白了,脊背也更加佝偻了。
等到波利再次睁开眼睛,懵懵懂懂地喊他“父亲”时,希罗多揉着他的头发,眼里都是庆幸,“还好、还好”
波利笑了起来,露出一个与白日里唐措见到的一般无二的职业微笑,“我很好。”
希罗多愣住,良久,叹了口气。
他没再做任何改动,只是颤颤巍巍地打开随身携带的小盒子,取出一个领结替他戴上,说“明天你哥哥就来了。波利,在这个世界上,或许只有你能懂你哥哥的处境。他是个好孩子,你也是,如果以后父亲不在了,你要永远陪着你的哥哥,不要让他孤孤单单一个人,知道吗”
波利点点头,刚想开口说话,就见一滴眼泪落在了他的手上。他低头看着,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对这滴透明液体的疑惑。
他抬头,正对上希罗多期盼的目光,“波利,你要保护你哥哥,知道吗”
这一次波利没有立刻答话,他迟疑了一秒,才重重点头。他仍然笑着,眼里却似乎有了一丝神采,“波利知道了,波利会保护哥哥。”
画面逐渐淡去,可唐措还没看到自己想看的画面,于是果断又吞下了一根魇草。
只是这东西大约不能服用太多,吞下第二根魇草时,唐措大脑发胀,揉着太阳穴熬了好几分钟,眼前的景象才又逐渐凝实。
希罗多想给伊索一个惊喜,所以没有告诉他波利的存在。但他还没等到伊索来的那一天,波利就被抓走了。
他看起来已经与常人无异,丝毫没有唐措见到的那样肢体僵硬,但抓走他的人却一口道破了他的身份,并逼问他伊索的事情。
他们要波利承认,伊索也是一个人偶。
一个人偶是不配成为王子殿下的,哪怕这位王子只是一个傀儡。
波利不肯承认,他反反复复只有一句“波利什么都不知道,波利只是波利。”
于是愤怒的绑匪将他拆了,零件散落一地,就连那颗被希罗多精心雕琢的心脏都被一脚踹进了墙角的灰尘里。
精密的齿轮咔哒一声,卡住了,再也没办法运转。
波利残缺的身体倒在地上,睁着空洞的眼睛,没了声响。
绑匪用白色手帕擦了擦手指,随即嫌弃地丢在地上,说“大约是个废品吧,连话都不会说,白费力气。”
同伴亦满心懊恼,“早知道希罗多徒有其名,我们就不该把希望放在这边。我看那伊索说不定真是那个一直养在庄园里的王子殿下,毕竟人偶再像人,也不可能做到那么逼真。用一个人偶充当王储,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在两人絮絮叨叨的对话中,画面转到了伊索身上。
波利已经被救回来了,但希罗多也死了。他安详地躺在棺材里,看不出究竟是病死的,还是被人给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