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枝北总算是跟阮翎面对面的吃了一次饭。
他们去的是学校附近开店不久的一个涮肉。
总觉得一般人请姑娘吃饭, 总该去点什么西餐厅, 但这家店里也就三四张桌子,老板跟阮翎很熟, 因为他们上完夜校再来也已经晚了, 店里就只有他俩,对着一个黄色的铜锅, 阮翎殷勤的下肉。
江枝北并不是很饿,她托腮道“所以其实傅鹭也没帮你。”
阮翎“倒也不能这么说。这个新的电影项目是他帮我介绍的。只是说, 他也没必要帮我那么多。嗯, 也是他跟我说,明年年中会有一次法国电影来华展映, 我得奖之后就有不少法国导演开始关注中国电影,他想让我到时候也出席一下。所以我一边拼命学英语, 一边还在学法语。所以我还是感谢他的。”
江枝北“那你忙得过来么不是还要考电影学院么”
阮翎笑了一下“忙得过来, 少睡点就是了。你吃嘛。”
江枝北摇头“我不习惯这么晚吃东西。”
阮翎倒也不客气,反正是他请客, 他也跟半年没吃到过好东西似的,低头狂塞肉。
江枝北有点想笑,有点心酸。她又觉得那个报纸上的元令羽, 离她很近,很真实了。
江枝北“或许我不该问但确实有点好奇。你怎么得罪王导的。”
阮翎笑了一下, 神情里有点不好意思有点黯然“刘宴艳跟我是高中同班同学, 我们俩来北京打拼, 其实互相帮忙挺多的。她比我来得早, 后来跟了王导。但我发现王导带她溜冰。”
江枝北动作一僵,缓缓放下手来,压低声音道“这在娱乐圈里不是难见到的事儿。其实很多警察都不敢抓他们。”
阮翎“是,我就去找她。我知道王导在南城给她买了套房子,结果我去跟刘宴艳理论的时候,王导过去了。他就以为我跟刘宴艳有一腿。刘宴艳怕得很,也怕我被连累,当时急中生智,就当众扇了我一巴掌,把钱甩我脸上,说什么老同学出来混不好还有脸找她借钱之类的话。”
江枝北脸色难看起来“如果王导觉得自己带了绿帽子,就算是小三的绿帽子,你怕是会比现在惨一万倍。”
阮翎“是可我也确实看到了,那房子里绝对有溜冰用的瓶子,而且她玩的很大,胳膊上也有针眼。她其实帮过我们班上很多人,是个出了名的热心傻大妞,我虽然被赶跑了,但还想帮她或许是我的动作,让刘宴艳觉得我再折腾下去,大概会死很惨,她就主动来找我了。然后在我小区楼下打了我一顿,说的很难听但我猜,王导知道她来找我,然后派人跟她了。后来我就报了警”
江枝北垂下眼睛“所以她身上的那些伤口,是王导你没再掺和这事儿了吧。”
阮翎摇头“其实傅鹭也想问我王导和刘宴艳的事儿。我没说主要也是怕人家用完了就把我卖了,还把刘宴艳害了。但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刘宴艳的消息了。她拉过我一把,我也努力拉过她一把,只是我真的帮不了她罢了。”
江枝北“人人都要自保的。她也不是曾经没有过选择。”
阮翎低头开始疯狂往嘴里塞东西,吃的腮帮子鼓起,江枝北刚想要岔开话题,却看到两滴泪从他卷长的睫毛后头掉下来,直接砸进了酱料碗里。
江枝北慌了“你、你别哭啊”
她连忙去拿纸抽递给他,阮翎却不接,一直在低头吃饭,一边掉眼泪一边拼命吃。
江枝北僵住了,她心里一下子缩紧,但她没经历过阮翎被威胁的恐惧,不明白昔日好友同学一步步走入深渊的扼腕,她安慰不出来,只能木木的坐着。
阮翎却因为吃的太急,又哭的太狠,咬着一口牛肉,憋出了一声混着哽咽的嗝。
他咽下那一口肉,哽声道“我很害怕看新闻。看到说刘宴艳暴毙亦或是哪里发现了一具无名女尸。我很害怕。”
江枝北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作为刑警,每天都接触因各种原因死去的人,以及哭泣的人。
他拿起纸抽,狠狠擦了一下眼泪,用纸巾捂着眼睛,小声说“对不起。我又丢人了。每次见到你,我好像都在丢人。”
他哭的眼周都红了,睫毛湿哒哒的垂着,江枝北这警察脑子里只能搜出一个贫瘠的词汇。
出水芙蓉。
江枝北在桌子底下握住了拳,她很想伸出手去捏一下他的手,但是只是讷讷的开口“不要紧。我觉得很真实。”
阮翎嘴角抿紧,似乎因为她的话忍不住想要笑一笑,却只化成一个难看的弧度,他好半天才擦了擦眼睛,把纸团了团往桌子上一扔,擦擦脸“不哭了。真丢人。”
她忽然道“你肯定会有朝一日大红大紫的。”
阮翎擦了一下嘴,露出几分笑意,道“为什么这么说。”
江枝北“我看了你那部电影,演得很好。我以为导演是因为你的脸,但你在那里面造型其实挺朴素挺丑的。但演得很好。很动人。”
江枝北嘴笨,不知道要如何描述当时看电影的感觉,但她看哭了。
阮翎抬头对她笑了一下“不好也行。能靠演戏吃上饭就行了。”
这样一来二去,算是成了一起上夜校的朋友,阮翎最早住在一家书店深处租的单间里,那家书店江枝北经常去,所以也会去找找他。阮翎也说给她做饭,拿小屋里的电饭锅做过煲仔饭,小锅里煎了荷包蛋,江枝北买了本阿城的棋王
,正在给他念知青煮蛇吃的段落。
有时候也练练英文对话,说一说心上的电影。
江枝北爱好不多,她平时只是去爬爬山,练练搏击,阮翎就会请他去看电影。
其实那些电影门票都不贵,但江枝北时常开车来搬点水果或者是请他出去吃饭来还他。
阮翎过的确实拮据,面子让他想要推脱,但江枝北如常的态度又让他推脱不了。
一直这样到了过年,江枝北还问他回不回家过年。
阮翎摇头“还是不回去了。我爸现在接了个工程,顾不上管我,我妈回老家过年了,我俄语不好,随她回去也没意思。”
江枝北毕竟家就是在北京,她从年二十八就没再来找他了。
他在家里也不想挪窝,直到年三十才出门,但他没有一个人在北京过年的经历,不知道年三十基本农贸市场就不开门了,街上饭店也没有几家开的,地铁关门比平时还早。大雪纷纷,有些大酒楼倒是还霓虹闪耀,显然是有些人家在外吃年夜饭。路上湿滑难走,他来北京之后,第一次知道这个城市能这么寂静人少。
阮翎记得屋里应该还剩两包方便面,唉,想买个烤肠都不行,回去煮面吃吧。
他绕回书店,书店其实已经不营业了,留了个侧门给他,他甩着侧门的钥匙往回走,就看到一个人影倚着书店的玻璃门站着。
门口还停着一辆摩托车。
阮翎忽然先是一阵狂喜,他路上就在想,要是江枝北来找他就好了,说不定真的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