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不快将苏大人迎出来！”他声嘶力竭，早已失去了从前的风度。
小黄门跌跌撞撞地退了下去，不过一会又折返而来，胆战心惊道：“陛下，容大人求见。”
数日前，容越失守潼关，已被革职，而今不过一介白衣，可他手中有昭太子信物，守门人不敢拦他。
容越进了门便重重跪下，一字一句道：“罪臣容越，愧对陛下，愧对昭太子，愧对大梁江山。”
可是事到如今，再说些什么，都已晚了。
齐润怎么也没想到，这王位落在自己头上，不过一场镜花水月，转眼便要拱手让人。
不！他绝不会拱手让江山的。
“容越。”齐润轻声唤道：“带着贵妃和孩子走吧，天涯海角，哪里都好，只要不被四叔找到。”他苦笑，事到临头，他脱口而出的，还是四叔，并非“齐彧”。
斩草除根，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数日前贵妃诞下一子，因是早产儿，又在战乱中，并没有昭告天下，也就是说四叔并不知道那孩子的存在。
若是孩子落在四叔手里，怕是活不过一个月。安排好了孩子的去处，齐润如释重负。
容越震惊地望向齐润：“陛下！”
可他只是淡淡对黄公公道：“去将贵妃请来。”四叔攻占燕京后，张婉容作为“已驾崩”皇帝的遗孀，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既如此，便随容越一起离宫吧，不管去哪里都好，也算是逃了这里的一切。
或许重新开始，还能有个美满的生活。
他牵起嘴角，微微笑了一下。
“陛下！臣妾同您在一起！生生世世，永不分离！”张婉容刚出了月子，她本就不是健壮之人，此刻惊闻噩耗更是虚弱，却不顾一切地朝齐润身上扑过来，埋在他襟前，泪如雨下，柔柔道：“臣妾哪也不去，生同衾，死同穴，陛下答应过臣妾的。”
齐润苦笑着摸着张婉容的头发道：“好。”
张婉容跑得太急，伺候的婢女被远远地落在后面，齐润扫过殿门口，忽觉有些眼熟，可还没待他想起来，眼前便一抹黑，直直晕了过去。
黄公公扔下手中的棍子，有些慌张：“容大人，这样行得通么”
容越拿起一盏烛台，丢在地上，火苗一下子蹿起，肆虐地吞噬着触及到的一切。容越朗然笑了笑：“好好照顾陛下，臣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他向火焰深处退去，张婉容擦了擦面上的泪迹，冲容越退去的方向磕了三头，沉声道：“妾深谢先生大恩。”说罢便带着齐润离去。
临去前，她对门口的小宫女道：“你也逃命去吧。”
小宫女抬起头，一张美丽的脸在火光中更显耀眼，她推开张婉容的手，说道：“陛下就交给您了。”
张婉容只觉得有些奇怪，可事急从权，倒也顾不得那么多，随着黄公公一同去了密道。
这密道，大梁王朝中，仅有皇帝有权知道，但是先帝临终前并未告诉齐润，也许是不相信自己器重的孙子会到这个境地。
可是昭太子却把这个秘密告诉给了容越，容越又告诉了黄公公，让他带着张婉容和皇帝逃离皇宫。
黄公公将他们送进密道，却未跟着走了，只是说：“奴婢不是什么紧要的人物，大不了被贬去看守先帝陵寝。”
张婉容信了。
思政殿的火光盛起来，很快便连带着吞噬旁边的宫殿屋宇。
容越感觉到灼热，但是心下很平静，他瞧着火光中陡然出现的女子，她淡淡笑着：“只有皇帝，却无贵妃，那么贵妃去了哪里”
舒王不是傻子，细想之下肯定会发现皇宫中的密道，届时说不定连皇帝也保不住。
容越一言未发，他认得这个女子，那时皇上将将登基，救下一个朝天女。
朝天女忽然伸手抱住容越，泪水蹭在他衣衫上，容越皱了皱眉毛想要推开，却听朝天女道：“大人，我若不是将要赴死，我想我一辈子也不敢同你说这样的话。”
“丽国之中，你使我免于王子羞辱，那时我便对你心怀憧憬，可我不敢，我是上贡的贡女，不是侍奉先帝就是侍奉那些王公贵族。先帝爷去了，我以为我必死无疑，可没想到皇上仁慈救了我一命，使我苟延残喘等到今日。”
容越恍然记起，自己曾是押送丽国贡女上京的使臣。
将死之人，总是肺腑之言，容越不由有些动容，可即便是要死，也不敢越雷池半步。他是朗月清风，刚正秉直的辅政大臣，而面前之人是主上之人，本该为先帝殉葬，已是毁坏了纲纪：“你我身份有别，各有．．．．．．”
话还未说全，朝天女便亲了上来，如扑火的飞蛾，却真正要同他葬身火海了。
容越哑口无言，闭上眼睛，笑出了眼泪。
正直一生，临死才发现这一切不过都是镜花水月，身外虚无。
“多谢。”多谢你的心意，愿同我一共赴阴司，使我在黄泉路上不至于那么孤单。
他这辈子，为国、为民、为君，鞠躬尽瘁，恨不得死而后已，可到底却是用错了方法，侍奉的主子国毁宫室灭，差点要以身殉国，他如今能做的不过这一点微薄小事罢了。
在家国君王面前，他容越的性命，算得上什么
代主而死，他愿意，他觉得无上光荣。
只是可怜了朝天女的一腔心意，要随他一起上穷碧落下黄泉了。
“容大人，来生叫我早些遇见你，我与你洗手作羹汤，愿你一世无忧，不必长锁眉头。”容越从未觉得女人的笑能这么好看，甜甜的，直叫生死也抛却脑后，他不由自主地抱紧朝天女，沉沉答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齐彧：啥玩应我怎么觉得脑袋上绿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