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夏静静在座位坐着, 手机倒扣, 这样看不到消息提示。
她把夏军号码拉黑,夏军又换了另一个号码,半小时内给她发了二十多条消息。
【叔来看你你连面都不见不懂规矩。】
【你们学校还挺大的, 我没吃晚饭,你带我去食堂转转。】
【吴丽说你一个人在外地打工,怎么, 偷偷跑来读大学了不敢让家里知道】
……
夏夏又坐了很久,陆续有女生来敲门。
“夏夏, 你爸爸来找你, 在楼下等着呢。”
“夏夏, 怎么不接你爸电话他在宿舍外面到处拦人让她们来叫你。”
“夏夏……”
夏夏垂着眼睛,她桌上没开台灯,光线略微有些暗, 连带这她脸上的神情都看不太清。
蔡芸:“就算丢人也不用这么躲吧再拖下去整个学院都知道你有个民工爸了。”
“不会说话你就把嘴闭上。”祝子瑜走到夏夏跟前, “我陪你下去吧。”
夏夏站起来,朝她笑笑:“不用。”
夏军站在女生宿舍门口最显眼的位置。
他一身沾满水泥灰的脏衣服,头顶的草帽破开几个洞,身上散发着白天上工时汗流过多的酸味。
他一双浑浊的眼来回转,看向进出宿舍楼女生短裤下的长腿。
他看见夏夏出来, 把草帽摘了,露出油腻的头发和一张带着凶相的国字脸。他左耳廓中间有道缝线后留下的疤,像蜈蚣百足弯弯曲曲缠绕着。
夏夏在离他几米外的地方停住脚步。
十年过去,夏军明显老了, 那是外形上的苍老,也是神情与眼睛里的沧桑。
他似乎不如十年前高大了,那时夏夏得把脖子仰得很酸,才能看到他那双冰冷的眼睛。他眼神里也不再有过去喝醉酒后把人吓得肝胆俱裂的狠意,时间磋磨了他身上的一些东西。
而在这些年的光阴里,夏夏长大了。
夏军笑了:“你再不出来,我会嚷嚷的你们学校全都知道。”
夏夏漠然和他对视:“你有事吗”
夏军:“魏金海是怎么教你礼貌的这么多年不见,开口也不叫声叔。”
“你有事吗”夏夏冷着脸又问了一遍。
夏军走近她,她后退一步,淡淡道:“学校保安亭离这两百米,昌平区警察分局开车过来只要五分钟,隔壁派出所的柴警官我跟他很熟,你再敢靠近,我就喊人了。”
夏军先是一怔,随即说:“我没对你做什么,警察来了又能把我怎么样”
“倒是你。”他歪着嘴笑,“你把警察叫来,我倒想分说分说我这耳朵是怎么断成两截的。”
天色渐渐黑下来,只有远处天边留着一层薄薄的淡白色。
学校的路灯亮了,一墙之隔小吃街的灯火也亮了。
谢淮开着电动车过来,他在女生宿舍门口停了车,车后座的泡沫箱里装着女生订的奶茶。
他远远就看到了夏夏。
女孩满脸寒霜,远没有平日在他面前那柔软温顺的模样,她身前的男人邋遢油腻,脸上挂着低俗不堪的笑。
谢淮摘下头盔,走了过去。
“夏夏。”谢淮把手搭在夏夏肩膀,刀锋般锐利的目光扫过夏军,“有事吗”
肩膀上传来谢淮掌心炙热的温度,夏夏思绪被从十年前那狂风骤雨的天气拉回到南大寂静的夜里。
这里是南城,不是那个孤立无缘的小村落。
现在是十年后,夏军老了,而她长大了,夏军敢在这里她,谢淮也不会允许。
她怔了怔,轻轻摇头。
“真没有”谢淮盯着夏军,神色带着敌意。
“没事。”夏夏小声说,“你去忙吧。”
谢淮也没追问,他淡淡道:“有事叫我。”
谢淮上楼送奶茶了,夏军望着他的背影思量:“男朋友那天我看到你们在一起吃早饭,你还坐他的摩托。我找了好几个学校才找到你,也算没白费功夫。”
夏夏不耐烦:“你到底想干什么”
夏军掀起眼皮:“叔老了,年轻的时候落了一身毛病,只能在工地打杂,一个月拿千八百块。现在的物价你也知道,那点钱能干什么找个小姐都不够……”
“还有我这耳朵,阴天下雨就疼得要命,买止痛药也要花上不少钱,这怎么说也是你的责任吧。”
夏夏:“我一个学生,你看我像有钱的样子”
夏军呲着牙笑:“魏金海好歹是个城里人,你给他当了那么多年便宜女儿,他一个月怎么也得给你点生活费吧。”
“是,他给我钱了。”夏夏挑眉,“但钱给你了我花什么”
夏军说:“你不是有男朋友吗花男人的钱你不会”
夏夏静了静,问:“是不是我把钱给你,以后你都不会再来找我”
夏军没应承:“那得看你给多少了。”
夏夏摸了摸兜,掏出两百块钱。
上周末燕姐又有活儿叫她去做,给一个活动典礼做礼仪小姐,站一天两百块钱。
夏军接过钱,嗤笑一声,忽然一个巴掌朝她脸上扇过去:“你他娘的当我是叫花子”
他从小打夏夏打成习惯,也不管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动起手来没有丝毫顾忌。
周围路过的学生纷纷朝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见到被打的人是夏夏,更好奇了。
夏夏捂着脸,碎发垂下遮住眼睛:“我只有这些。”
夏军忽而笑了:“你不是还有男朋友吗我看你男朋友穿得挺好。”
“你别动他的心思。”夏夏瞪他,一双杏眼水汪汪的却没什么气势,“他再有钱也不关你的事。”
夏军诡异地笑:“我就随便说说,原来他真有钱啊夏夏出息了,长大了竟然能傍上有钱人。你今天要是不给钱,我就在这等着,等你男朋友出来,让他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夏夏咬着毫无血色嘴唇:“我有什么怕他知道的”
“你没有怕他知道的你妈在村子里和我乱搞,你从小被我当成狗打,他要是好家庭出身能看得上你”夏军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还有我这耳朵,你这么狠的心,你男朋友知道吗”
夏夏脸色一白:“……你别告诉他。”
“两千块钱,多了我也不要,我得拿这钱去看看耳朵。”夏军说,“明天我来找你,你把钱备好了。”
“你别过来。”夏夏急忙说,“我不想让同学看见。”
她想了想:“我知道工地在哪,明晚下工我去找你。”
谢淮送上来的奶茶是赵珊琪订的。
赵珊琪最近不吃晚饭,但每晚必点两杯奶茶。谢淮本来不单送奶茶,可赵珊琪有钱奢侈,每每点最贵的奶茶不说,还要在里面加一堆料,算下来四十块一杯,谢淮大丈夫能屈能伸,向钱屈服也只是一个点头的事。
夏夏上楼时,谢淮倚在她宿舍门口的墙上没走。
他静静站着,垂下来的那只手里一颗一颗盘着菩提珠子。
走廊没点灯,暮色透过窗户,月光混着灯光齐齐映在他脸上。
他沉默着不动,像座雕塑,可走近他,在这安静的走廊上又能听见他微弱的心跳声。
谢淮身上有股好闻的味道,那仿佛是夏日的阳光暴晒棉被后的温暖,又像清晨草丛里沾着露水的清香。
夏夏说不清楚,就是觉得闻起来舒服。</p>
“你怎么还不走”哪怕走廊光线昏暗,夏夏依然低着头,不想让谢淮看到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