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百夜国灭,族人四处奔逃,他和妹妹在将军的护送下逃往庆朝。妹妹委身先帝,他尚了公主,兄妹俩忍辱负重在庆朝百般经营,心心念念的就是复国。
等到那时,他会亲手教会自己的孩儿,治理故土,就算死了也能愧对祖先。
英国公有些唏嘘,他这一生都在算计,只得了衡儿这一个儿子。想当年,长公主也曾贤惠的提议,要为他纳妾,好开枝散叶。他拒绝了,不是百夜国纯正血统的孩子,他要来作甚。
夜风吹拂,把书桌上的纸张吹得沙沙作响,他走到窗边,欲关上窗,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已经狂风大作,眼看一场大雨即将落下。
外间有仆从前来禀报,说是公主请国公爷前去正堂用晚膳。
等英国公踏入正堂的时候,见着这一桌子茶盏碗筷俱是华贵异常,菜肴都比寻常的精致。就连坐在上首的长公主今日脂粉都施得略厚了一些,还有一旁的筠娘也打扮更出挑。
他多看了两眼,有些奇怪的问,“今儿这是怎么了,你们娘俩像是要出席宫宴似的。”
长公主粲然一笑,道,“我们一家人许久没有在一起好好的用一顿饭了。”
英国公闻言露出有些歉疚的表情道,“最近朝廷事务颇多……”
长公主笑颜如花,邀请国公爷坐下。一家人看似和睦却并不亲近的用膳。惯常快言快语的长公主今日异常的沉默,这饭桌上就分外的安静。
抵到如今,长公主才发现,眼前这男人她陌生得紧。这么些年来,一直是她在絮絮叨叨,他看似认真的听着,偶尔附和两句,却从不主动说自己的心思。她一直以为是他老成持重的性格所致,现在看来,不过是心怀叵测,从不肯吐露自己的想法以及心在别处罢了。
英国公终于发现席间寂寥的氛围,他有些不适应这般冷清,抬头看了眼没有笑模样的长公主,总感觉她今日不好相与。他的视线又转向另一边的筠娘,发觉些不同寻常之处,刚好可以引出后面的话。
英国公轻咳一声,母女俩的视线都看向他。他微微一笑,夸赞道,“筠娘今日这头饰真是别致,是新打的吧。你也十六岁了,很该如此打扮!”
长公主心底的愤懑快要抑制不住了。
筠娘有些诧异,她头上这副头面是生辰的时候,阿爹送给她的礼物。就几个月前的事,怎的他浑然不记得呢她刚想出声解释,母亲的手在桌下伸过来,按住她的手。筠娘乖巧的收声,不再辩驳。
英国公继续道,“改日再给筠娘打几副漂亮的头面,都到了说亲的年岁了,很该好生打扮。”
长公主轻咳一声,道,“这话不该当着孩子的面说。”
“这有什么,咱们家的孩子就该大大方方的。”英国公又看向筠娘,一脸慈爱的问道,“你觉得二皇子这人怎样年少有为又相貌不俗,实在是上佳的夫婿人选。”
这话里的意味,让正在喝汤的筠娘呛到了,捂住嘴偏过身子咳嗽。长公主连忙起身,去照看女儿。半晌,见她没事,就吩咐她下去歇着。这才转过身来,一脸正色的道,“我不愿筠娘嫁到皇宫里。她性子绵软,不适合后宫的纷争。”
英国公不以为意,“筠娘是新皇的表妹,看在你我的面子上,他定会善待她的。”
“不成!这事不妥,我已经看好了一户清贵人家,最适合筠娘不过。而且我与那家的夫人已经有了默契,就差对方遣媒人上门了,这事你就别管了。”长公主难得强势的道。
英国公神色也有一丝不悦,语气有些僵硬,“这么大的事,竟不与我商量。你说的那门婚事我不同意!”
说完,为了表达自己的情绪,英国公拂袖而去。
长公主坐在原地,看着那个无情无义的郎君头也不回的离开,只觉得自己前半生瞎了眼。这混账,对她虚情假意,对筠娘更是没有半点骨肉亲情。
终于,长公主下了决心。
夜深,长公主正坐在梳妆镜前,拆卸头上的钗环,英国公踏步走了进来。从铜镜里看到他的身影,长公主唇角扬起一抹讽刺的讥笑。这人再怎么的别有用心,还不是要到自己房里侍候着,比烟花女子也没有高贵到哪里去。想到这儿,她内心畅快了不少。
她抬眼看了眼贴身的嬷嬷,那嬷嬷领命下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这对貌合神离的夫妻俩。长公主慢条斯理的梳理着保养得宜的长发,英国公倚靠在床榻上,神思不属的看着一本闲书。终于他有些忍耐不住的走上前来,换了身月白长衫的他,在雨夜颇有些魅惑气质。
长公主脸儿素素的,此刻抬眸看向他,很有些动人的意味。
英国公退让一步,柔声道,“刚刚我脾气不大好,在这里像公主陪个不是。我只是乍然听到筠娘的亲事将近,有些不舍。”
长公主拉着他的衣袖起身,暗示意味浓厚的关上窗,看向他眼神柔润动人。英国公知情识趣的把她拥入怀里,温柔小意。听着他的甜言蜜语,长公主神情冷漠,这男人朝秦暮楚,就是当她的面首,她都嫌脏了。
敲门声响起,解救了此刻竭力忍耐的长公主,她去拉开门,接过仆妇送来的一碗甜汤,神情柔和的道,“刚刚我看你没用多少,进一碗甜汤吧。”
气氛刚入佳境,英国公当然不驳她的面子,顺从的接过碗,正要入口,见着她神情直直的看着汤碗,有些疑惑,问,“公主也想尝尝吗”
长公主笑着道,“我近日丰润了不少,不敢再用这些甜的呢。”
英国公点点头,两口饮尽了汤,把碗搁在桌上,才道,“公主风姿绰约,增一些反倒更纤秾合度。”
说着,他伸手去握她的手,她却收回手避过了。
英国公诧异的看向她,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
长公主站起身来,离他远了些,施施然的道,“我嫌弃你脏。”
英国公一脸惊愕,不明白在自己一贯温柔小意的长公主为何突然口出这话。
“你这人身子脏,心更脏。”长公主冷笑道,“今儿我陪你转了大半个长安城,可真难为你了,骗了我二十年。”
随着她一句句尖锐的话吐出,英国公骇然的睁大眼睛,想起身来解释,却发现自己身体有些僵硬的不听使唤;他想呐喊出声,却发现不能出声了。他脸色唰的白了。
长公主唇角溢出微笑,嗓音轻忽的如同天外传来一般,却在初夏的夜晚,让动弹不得的英国公吓出一身冷汗。
“你放心,我给你下的不是什么致命的毒药,这药只会让你慢慢的不能动弹,不能说话,但你的神智却是清明的。只有这样,你才能当一个干干净净,知道分寸的驸马。
我会让人好好照顾你的。你毕竟是筠娘的父亲,她出阁在即,我不会让你阻了她的亲事的。
你我夫妻一场,我也做不出来像你一般的狼心狗肺。”
长公主畅快而肆意的笑着,笑声在暗夜里尖利刻薄,叫人头皮发紧,心儿紧缩。
不过,英国公是没办法表达心中的骇然或是愤怒或是求饶的情绪了。因为他的身体已经连维持坐姿都不能了,摔倒在厚厚的地毯上,那僵直的样子像是死尸一般,只有眼珠子左右转动着,表明这是一个活物。
“来人呀!”长公主唤了一声,“国公爷厥过去了!”
很快仆妇们赶了来,把国公爷抬上床。长公主丢下一句,“明儿一早派人去请太医,要张医正!”,便施施然的离开了卧房。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长公主这是什么意思。说她对国公爷有情吧,眼下这人病倒了,她就离开了;可说是无情,她又吩咐去请最好的太医。
长公主才懒得理这些下人的猜测,她快步走到书房,把今日事,包括国公爷的“中风”,写了一封书信,命人送到李承晏处,就算为这事做了个了结。从今以后,她要肆意的过。
李承晏一目十行的看完了长公主的信,看向手下之人。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今日白天陪同长公主料理乱事的禁军队长。他刚刚汇报完所有事情,见着主子的眼神,立刻回禀道,“奴才是看着英国公喝下那药,又倒下才走的。”
李承晏点点头,把那封信扔在香炉里,任其化为一缕青烟。挥了挥手,让人退下。
他一脸轻松的拿过茶碗,呷了一口茶。事情料理的差不多了,只等安怀远那边苏醒,便可以安然的等着登基大典的开始了。也不枉费这几天来,他夜不能寐、劳心劳力的筹谋。
透过这一系列乱事,李承晏终于学会了一件事,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前,不能轻视任何人。
比如说安怀远,透过温和绵软的外表,是杀伐果决的少将军。在情势百般不利的时候,拥有壮士断腕的决心和毅力,一招苦肉计,简单却有效。
安怀远发觉了刺杀的阴谋,没有明着参与,却大开方便之门。又瞅准机会立下救驾之功,让李承晏和冯楚微二人都欠下救命的恩情。若不是他没防范到英国公欲置阿微死地的决心,在箭簇上下了百夜特有的毒药。几乎就让他挟恩求报成功了。
李承晏相信,若是安怀远在清醒状态,即便是虚弱躺在床榻上,也能唆使着王氏把这求亲之事办的风光、大气,让阿微无法轻易摆脱拒绝。
至于这变数嘛,李承晏冷笑一声,他倒是要感谢舅舅这又是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英国公偶然觅到了刘茂的踪迹,煽动、蛊惑对方前来找新皇复仇,为的是浑水摸鱼,刺杀冯楚微。
李承晏没想到英国公背后有这样的谋算,便没有设防,被他很轻易的揣摩估算准了心思与行事路数。
李承晏对冯楚微情根深种,必然会在她从楚府搬回冯府的时候来见她。于是才有了冯府门前被调离的巡防空隙,有了可乘之机。
现在想来,刺杀当日,刺客分为两部分。一部份人武功高强,招招狠辣,目标其实是直指冯楚微。若不是李承晏护她得紧,又有属下拼死护主,说不得就让人得逞了。另一部分人手,不过是些散兵游勇,才是刘茂的人,不值一提,而这部分人在战斗中先后毙命。
就连那关键的一箭,也是冲着冯楚微而来,若不是李承晏奋不顾身要冲上前护主她,绝对不会伤到他分毫的。
想到此,李承晏倒要感谢舅舅还念着骨肉亲情咯。不过,他们舅甥俩也没什么骨肉亲情,有的不过是相互利用。舅舅不如他心狠手辣,或者是自己还有利用价值,故而落败罢了。
明儿一早,他要去见见舅舅,替他答疑解惑,也让他安心的度过晚年生涯。用以慰劳他这些年喂他操持的心思。
林嬷嬷进来奉上宵夜的时候,神言又止。李承晏不耐烦吞吞吐吐,问,“什么事”
“老奴有一事不明,皇上为何要让张医正解了安怀远的毒他死了不是正好解决问题吗”
林嬷嬷是服侍他多年,他给她几分脸面,道,“安怀远怎么能顶着阿微未婚夫婿的名头去死呢!”
世人谈论起来,安怀远的死,难免会带上阿微的名字。嫉妒心重的李承晏怎么会容忍冯楚微的名字与他连在一起呢。
况且,做出这样毫无君子风范之举的安怀远又有何面目在冯楚微心底留下好印象
李承晏此举既要从婚事上斩断两人的联系,更要让冯楚微对他不抱有一丝好感。
她的心神只能专注于他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佛系更新,读者们比我更佛系,断更两天居然没有一个人催我这是没人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