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春澜回到办公室时,系主任正匆匆往外去。沈春澜告诉他,对饶星海的第一次训导已经通过学校的核查,他今晚即将进行第二次训导。系主任连声说好,又说自己要去找方小满,顺便抱怨了学校制度的古怪:方小满管学生纪律,现在居然还管起教师的纪律来了。
说完他又像安慰自己似的强调:“不过方小满这人有一个好处,公正。”
沈春澜把办公室里的两张单人沙发摆成面对面的样子,坐在其中一张上,让自己的脊背紧贴沙发靠背弧线,身体自然陷了进去。
沙发是好沙发,据说是以前在这办公室里工作的老师留下来的。沈春澜幻想坐在自己对面的不是饶星海,而是别的什么人。他们相互之间袒露内心秘密,交换不会告诉他人的私密言语。这是一个深入甚至亲密的过程,但这种亲密也只维持在这个房间里。
这个度很难把握,沈春澜确定自己不可能对饶星海产生什么特别的感情,他只是自己的学生。可是饶星海是怎么想的,他真的不能肯定回答。
这个学生古怪极了,冷漠,但有时候又积极热情得让人诧异;不合群,但篮球场事件之后他的不合群也成了班上同学亲近他的原因。他仍觉得宿舍里除了他之外都是怪人吗沈春澜听邓宏说,饶星海和宫商关系不错,是怎么个不错法刚刚系主任又提起手里的录音是唐楹和饶星海一起交给他的,饶星海和唐楹关系也很好
沈春澜心想,唐楹是个挺好看的姑娘,关系好那很正常……他热切希望他俩关系好。
掏出手机,沈春澜打了个呵欠。曹回和文静都劝他尝试再坦诚一点,俩人都觉得饶星海虽然性格奇怪又冲动莽撞,但这样的学生反而更容易交心。
不怕学生太直接,我怕他们什么都不说,憋在心里,让老师去猜。曹回是这样说的。
沈春澜认为自己的过往乏善可陈,能与饶星海交心并让他生出一点点兴趣的,也就只有当年自己被训导的那件事了。
他点开了lube。因为这是自己新注册的号,只上传了头像,没有任何动态和相片,自然也不会有人勾搭。会话列表上只有一个人,那位头像是天竺鼠的哨兵。
这回他换了张图,当然还是天竺鼠,但是一只正抱着开心果啃的天竺鼠。
沈春澜皱眉盯了一会儿,觉得这鼠和自己的小家伙儿有点说不出的神似,尤其那对呆呆的豆子眼。
那哨兵之前的用户名是一串乱码,今天已经改了,只有一个字——“鱼”。
他姓余沈春澜好奇心起,但这个人和他一样,只有头像和基础信息,连位置都隐藏了,动态列表里一片空白。
【你很喜欢天竺鼠】沈春澜闲得无聊,虽然这个人说话语气很不礼貌,但他现在心情平静如同入佛的僧侣,于是慢悠悠发了一条讯息,【我觉得它们挺可爱的。】
一时半会儿没收到回复,他起身去职工食堂吃饭了。
饶星海发现这条讯息的时候已经接近七点半,他正一步步走上楼,准备去见沈春澜。
他本想又回一句“关你什么事”,但今天确实心情愉快,对接下来的“约会”也充满期待,他最后发出去的是“不可爱,看起来蠢”。
饶星海认为自己开始变温柔了。
他敲门进入沈春澜办公室,沈春澜正在打印文件,机子响个不停。饶星海走到他桌前,发现他打印出来的都是论文文献。
“你那个课程小论文,找论据的方向不对。”沈春澜把最后一份打印件订好,“我给你找了几篇比较权威的论文,你回去看看,再重修一遍。这也算入平时分,平时分占期末总分的40%,你不要大意。”
饶星海拿起来一看,脸色悄悄变了:都是英文。
“认知科学的研究都在西方,你要强化这方面的学习。”沈春澜又说,“奖学金也要争取啊,助学金只能解决你的学费问题,你申请助学贷款了吗平时生活费够吗”
“申请了。”饶星海点头,“够的。你不用借我。”
“……”沈春澜头大,“我……我没说借……好,行吧,你没问题就成。”
打开了相机的录影模式,两人和之前一样坐好。沈春澜盯着饶星海:“你先释放精神体。”
他精神高度紧张,看着浓厚的白色雾气从饶星海身上腾起,一条金色长蛇随即蜿蜒从他身后爬出,绕过饶星海身体和大腿,沉甸甸落到地上。
蛇的影子,饶星海的影子,全都纠缠在一起。沈春澜无法分辨是不是还有另一个细长的黑影。
“……你的精神体是黄金蟒”沈春澜问,“会不会还有……还有其他的”
饶星海:“就是黄金蟒。”
那细长的影子沈春澜已经看到了两次,至少它是确实存在的,但饶星海毫无察觉,或者说他装作毫无察觉,这让沈春澜多了一件心事:如果那真的是另一个精神体,那饶星海就是他——甚至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被发现拥有两个精神体的哨兵。
更重要的是,为什么会有两个精神体那条从不见露面的长影到底是什么东西,它会对饶星海产生什么影响
他没有在这个暂时无解的问题上继续纠缠,十指交叉,沉下声音。
“上次你问我,我们可不可以相互问问题。我可以答应你,但训导是以我为主导的,你问的问题不能太多。”沈春澜说,“每次训导,最多问三个。”
饶星海:“这么多”
沈春澜:“那减……”
饶星海:“可以可以,三个。”
他脸上扬起的得意和忖度神色让沈春澜紧张。他确实打算与他分享自己训导的经过和心情,目的是让饶星海安心,并且认真接受之后的训导。这是他决心坦诚的部分。
但还有一些,是更隐秘的,更无法袒露的东西。
“我先回答你之前的问题。”沈春澜迅速截过话头,他要始终将训导的主导权握在手里,“我确实曾接受过训导,在我大二的时候,由我的辅导员负责。”</p>
他开始讲述那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