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色礼, 灯光隐约明灭。林嘉陪陆宜宁来喝酒,有一搭没一搭应付身边搭讪的男人, 许是见她一脸性冷感的样,最后挥手离去。
一杯酒都舍不得请,和这样小气的男人做朋友,她会被气疯。
嘴上的口红花了, 她和陆宜宁打声招呼, 拿着包去洗手间补妆。出来的匆忙,平常习惯用的口红落在梳妆台没带来, 只好摸出一只颜色相近的替代。
镜子里的女人神情恹恹,正红色的口红也提不起气色。林嘉已经失眠好多天,虽然心底是想着超过二十五岁,每次熬夜都会致使皮肤松弛老化, 但她依旧睡不着。
像是被施了魔咒。
闭上眼,脑海中便浮现出那男人俊朗的脸, 他离她那样近, 显然超出了正常朋友交往的范围。
她却没有任何抗拒的反应。
林嘉不得不承认, 从第一次见他开始, 她就不曾想过与他当正常的朋友。
周徊说他贪心, 她又何尝不是。
林嘉离开卫生间, 绕出走廊之际, 和一个男人撞在一起。
那人神色匆忙,手中握着手机,见撞到人, 不急着跑路反倒转过身询问她有没有事。
林嘉弯着腰活动崴到的脚踝,“没事,就是有点疼。”
她抬起头,和男人的目光交织,彼此皆是一愣。
“陆栩泽”
高中时的同学,过去那么久,林嘉能记住的人脸只有那么几个。
“林嘉啊,好久不见。”他挂断电话,蹲下身捏住她的脚踝,“能用力吗”
林嘉记得这人是考上了京大的医学部,不过被一个许久不见的男性朋友捏着脚踝,多少有些不适应。
她下意识缩回脚,“真没事,不劳烦陆医生了。”
陆栩泽手肘支着膝盖,抬头看她,“万一伤到骨头,要很久才能痊愈。养伤的阶段不能穿高跟鞋,林主编这样的女强人,估计很难接受吧”
没错,脱去高跟鞋,气场就被削弱大半。
林嘉鼓起腮帮,“那我明天去医院看。”
陆栩泽不勉强,“行,既然你不让我负责,那我先离开了,有台手术要替班。”
林嘉点点头,扶着墙一瘸一拐往大厅里走。
陆宜宁见她负伤归来,忙不迭扶她坐下,嘴角的弧度却忍不住扩大,“你这是和地面亲吻了”
典型的损友作风。
林嘉烦躁的扒了扒头发,“和人撞车了,还是熟人。”
陆宜宁疑惑:“”
“高中同学,你记得我们班那位学霸么,长得还挺好看,当时有不少女生递情书。”
陆宜宁和林嘉是一个高中的,不过是隔壁班的。
“记得脸,但不记得名字了。”陆宜宁说。
“陆栩泽。”
陆宜宁被点醒,顺便提溜出一长串往事:“哦对,我还记得他暗恋过你一段时间。”
“……”
“怎么,一撞撞出感情来了”陆宜宁调侃,“你也是时候谈恋爱了,这都二十六了,阿姨催你多少次了。”
林嘉俯身摸了摸渐渐鼓起来的脚踝,摸不清情绪应声:“的确该谈恋爱了。”
回到家,用网上的方式试图给脚踝消肿,但不见效果。第二天一早递了假条,打车去s大附属医院挂号看病。
时间算早,骨科前的人不多。在外面的休息椅坐了十分钟,小护士拿着本子出来叫号。
林嘉一瘸一拐走进诊室,和坐在桌后的男人对上眼。她一愣,脚步蹲在原地。
小护士:“陆医生,你要有事打电话叫我,我先去住院部看看。”
陆栩泽低嗯一声,视线轻飘飘扫过女人鼓起的脚踝,“怎么崴的”
林嘉眉心一跳,这是和她表演选择性失忆
陆栩泽勾唇轻笑,“不想说也没事,我只是例行询问。”
“疼到哪种程度了”他复又问,“是针扎的疼还是骨头里面疼”
林嘉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疼到想死的程度。”
“……”陆栩泽一愣,随后笑开,“那可能要进行手术了。”
说着,他挽起白大褂过长的衣袖,弯腰敲了敲面前的架子,“腿放上来。”
不知道是不是在医院的缘故,林嘉的防备心降低,依言把受伤的脚抬起,“昨晚简单处理了下,但没什么作用。”
陆栩泽抿唇不语,手指按在鼓起的地方,把控着力道轻轻按压,“这个地方疼”
林嘉小脸煞白,下意识抽回脚。
陆栩泽没拦着,“伤到骨头了,林小姐最近不要再穿高跟鞋了。”
林嘉脑补自己踩着平底鞋才一米六出头的身高,在杂志社绕一圈被无数员工盯着的场景,头皮开始发麻。
陆栩泽似乎看出她的心思,“暂时告别女王人设,也没什么不好。”
林嘉干巴巴笑了几声,“陆医生懂得挺多。”
-
周徊听熟识的朋友说,最近常在湖色礼看见西索的老板和moon的主编,他抱着偶遇的想法让刘秘书驱车送他过去。
下车前又被刘唐僧念叨了许久,他耳朵起茧,推门直接走了。
在伦敦时,有几家清吧他经常光顾,回国后这还是第一次到酒吧。推门而入时,频闪灯刺眼的光线扫过,眼底被刺得发烫。
他微起眼,径直走向吧台,要了杯低酒精的酒。
百无聊赖等了许久,刘秘书在门外催的急,周徊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再过五分钟要是见不到人,他便明天再来。
频闪灯转换之际,身后传来熟悉的女声。
周徊扬起眉梢,转身朝声源处走去,离吧台不远的卡座,林嘉正和西索的老板聊得欢快。
酒吧人潮涌动,女人专心看着舞池里,丝毫没注意对面的情况。
直到他走近,“林主编,好巧。”
说完,周徊自己也笑了,哪里是巧,明明是专门踩点蹲守她的。
林嘉一愣,面不改色承下他的话:“周先生。”
一边的陆宜宁看出什么端倪,没多待几秒就借去卫生间的理由遁了。
林嘉狐疑地盯着他看了几秒,“你怎么在这啊。”
周徊将手中的杯子搁在桌上,坐到她对面,“你能来,我怎么不能来”
林嘉:“你别喝酒,对身体不好。”
周徊按住她伸过来的手,“没事,就是果味饮料。”
林嘉不疑有他,“来找朋友消遣的”
周徊绕到嘴边的借口突然咽下去了,实诚道:“我是来找你的。”
“……”
“没理由约你,就想着来个偶遇。”周徊淡淡补充。
林嘉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很尴尬,说句谢谢感觉味道不对,谢谢你故意偶遇我
周徊低头喝了口酒,咽下去的时候,喉咙间涌起一股不适,极淡的酒精根本压不住血腥味道,随着喘息涌入口腔。
林嘉注意到他变化的表情,“你怎么了”
周徊抿起唇,颤着手指打开手机拨给守在门外的人。他撑起身子,扶着桌子剧烈咳嗽两声,“我得先离开了。”
林嘉不放心站起,扶住他的胳膊,“你是不是不舒服,我送你去医院。”
视野逐渐模糊,周徊使劲儿晃了晃头,浑身的力气仿佛一瞬间被抽干,最后倒在沙发上。
林嘉吓坏了,异常的举动引起安保人员的注意,有人拨打120急救。
刘秘书拨开围观的人群,从西装口袋里掏出药塞入周徊嘴中。随后拜托两个安保人员将人搬离此地,离开前审视地打量身边的女人。
视线称不上善意。
甚至有种咄咄逼人的感觉。
林嘉:“请问,周先生的病……”
不等她问完,中年男人皱眉道:“林小姐,这不是你该询问的事情。”
林嘉深吸一口气,“那我该询问什么作为朋友,难道连关心都是多余的吗”
刘秘书:“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个人认为少爷他应该不希望您知道。”
林嘉噤声,按在桌沿处强撑的胳膊突然松懈,整个人有些恍惚。她知道周徊患病,也知道可能治不好。
但当他在自己面前那样难受,她却无能为力的时候,柔软的心脏像被人狠狠揪在一块。
她喜欢周徊,一年前就喜欢了。
这种感情,她骗不了别人。
-
加护病房中各种仪器运作发出滴答响声。不知在病床上昏迷了多久,周徊醒来时看见主治医生担忧的脸。他无力的笑了笑,想开口说话,却发现嗓子干涩发不出声音。
周徐礼站在病房门口,等医生检查完各项数据,与他一起离开。
周徊使劲喘息,浑身的酸痛感提醒他自己还活着。晕倒前的最后一幕是林嘉赶过来扶住他,在她面前晕倒,小姑娘会不会吓坏了。
哦对,她自称不是小姑娘了。
周徊扯下氧气罩,对着天花板发呆。
-你还有多少时间。
好惨啊。连自己还剩多少时间都不清楚。
003.
“这次在医院待的时间比以往要久,转入普通病房后,爷爷派来的人才离开。平常都是阿徐来看我,很无聊。他也不会聊天,有意无意瞒着我医生的话。我只是想知道,我还有多久。我还能用多少时间,缠着她。”
——周徊的日记本。
-
转入普通病房的第二天,刘秘书带了林嘉来看他。彼时,周徊靠在床头翻阅文件,昏迷的那几天堆积了不少工作。
林嘉站在门口,模样显得有些局促。
周徊轻佻地抬起眉梢:“怎么不进来”
闻言,林嘉慢吞吞走到床边,伸出手轻轻碰了下他的脸。指腹颤着,碰到他侧脸后猛地蜷起。
周徊按住她要抽回去的手,“确定了吗”
林嘉舔了舔干涩的嘴角。
“还活着。”他松开淡抿的嘴唇,“就是医院里的味道太难闻,我身上也沾上不少。”
林嘉摇头,长睫耷拉着,“挺好的。我这几天要担心死了。”
周徊松开她的手,“坐吧,想喝点什么让刘秘书帮你准备。”
“不用麻烦了。”林嘉盯着他,不由自主想要关心,“还难受吗”
男人清瘦的脸颊有点凹陷,眼窝更深,嘴唇很白,毫无血色。
周徊思忖片刻,给了个不算正经的回答:“看到你后,好多了。”
林嘉颔首,深吸一口气将埋在心底的话说出:“我今天来,是想问清楚一件事。”
她的语气很郑重,一板一眼问:“周徊,你喜欢我吗”
“……”
病房中气氛突然凝滞,安静到只剩钟表指针咔哒的转动声。
周徊一时沉默。他喜欢她,喜欢的要命。可是,喜欢又能怎样。
林嘉放轻声音,“我挺喜欢你的,一年前就是了。我等了你一年多,还是不想放弃。”
周徊抬起眼,一字一顿道:“我有病,治不好的。”
林嘉漫不经心耸肩,不甚在意:“我知道啊,没关系,我可以陪你一起找治疗方法。毕竟现在医疗技术那么发达……”
“我会死。”
男人的语气平静温和,仿佛在叙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他拉直唇线,觉得这句话有些不妥,但找不出比这更有杀伤力的言辞。
林嘉敛起眉目,低垂着眼帘看不出在想什么。
气氛再次陷入沉默的僵局。
半晌后,她抬眼看向周徊,脸上渐渐失去表情,“你要搞清楚,当我马上要放弃的时候,是你故意出现在面前,是你主动招惹我的。我想和你在一起是我心甘情愿,你没有逼迫我什么。我不在乎你身体状况,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就算剩下不到一天的时间,我也想和你在一起。”
把埋藏在心底的话全部倾倒出来,林嘉紧绷的肩线霎时松懈,心情也轻松了许多。
周徊愣怔许久,反复回想着她刚才的话。
林嘉看着他,非常贴心问:“你是不是没听清楚”
周徊:“……”
“但是我不会再说第二遍,因为我也记不太清刚才都说了什么。”
林嘉长舒一口气,装作很平静的样子,“你可以考虑,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周徊低敛着下颌,突兀的笑出声。他肩膀颤抖,最后拿手掩着脸不停地笑。
林嘉有些恼:“你笑什么”
周徊拿出手机,拨给刘秘书,等待对方接通的空隙,转头对她说:“这是你主动送上门的。”
“别想中途落跑。”他手指抵着嘴唇,歪了歪头,“不然我做鬼都会缠着你。”
周徊更改了手术意向书,保守治疗撑不了多久,他想接受美国研究所新一期的治疗方案。即使中途可能采用各种令他生不如死的手段,但只要能活下去就好。
林嘉下午还有工作,不便久留。她嘱咐他好好休息,等有空再来看他。
周徊拉住她的手,表情看起来不太正经,“有空是什么时候”
两人刚确定关系,林嘉很难瞬间代入角色,她一板一眼说:“你我都有空余时间的时候。”
“哦,那就是明天”周徊懒懒道。
他捏了捏她柔软的手指,“我自己在医院,特别无聊。”
“你可以看文件,多休息……”
“你陪着我,病会好得更快。”
林嘉迟疑了两秒,“你怎么那么粘人。”
未等周徊开口,病房门被人由外推开,刘秘书看见他们牵在一起的手,轻咳两声掩饰尴尬,“少爷,周董马上过来。”
周徊不想让周淮安为难林嘉,很快松开她的手,“明天见。”
林嘉下楼离开,迎面撞上周淮安,老人年近八十,面相并不慈眉善目,反倒有股半生历练商场打磨出的凌厉感。
她没有主动开口打招呼,脚步略顿与老人擦肩而过。已经走出两步的人忽然出声:“你是来找周徊的”
林嘉侧过身子,低声嗯了一句。
周淮安上下打量她,“林小姐但凡有点自知之明,就不会来了。“
林嘉不怒反笑,静静承下他的所有的恶意,“我和周徊的事,与您无关。”
周淮安哼声,拄着拐杖反身离开。
下到停车场,林嘉启动车子却发现轮胎被人扎破,她到监控室调取资料,看见停在不远处的加长林肯下来个男人,不多掩饰弯腰扎坏她的车胎。
林嘉:“那辆车是谁的”
保安继续拉动监控视频,直到车内走下个老人。
林嘉被气笑了,没想到外人口中的周淮安先生,并非伦敦回来的华裔绅士。先是派人捣鬼,又当面对她口出恶言。
哪像个令人敬佩的老者该做的事。
林嘉打了维修厂的电话让他们来拖车,站在医院外的路口准备叫计程车,正赶上下班的高峰期,等了十五分钟,没见着一辆空车。
林嘉穿着高跟鞋,脚踝的伤也没好利索,蹲在地上等待几分钟,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面前。
车窗半降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陆栩泽:“林主编,我看你等了十几分钟了,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林嘉下意识推辞,往前走一步,脚踝处的不适感愈发强烈。她低嘶一声,清秀的脸皱成一团。
陆栩泽径直下车,“我记得有说过最近不要穿高跟鞋。”
林嘉被他盯得莫名心虚,“陆医生的话我记得很清楚,但今天有场很重要的会议。”
陆栩泽打开副驾驶的门,“上车吧。”
林嘉觉得这脚再走一步可能要废掉,于是弯腰钻进车厢,“御河山庄二期,谢谢。”
-
周徊看着手机屏幕,上面是周淮安让私家保镖拍摄的照片。女人走出医院大门,不等多久,坐上另一个男人的车。
他神色淡淡,丝毫没有因为这几张照片产生情绪波动。
周淮安冷声道:“她不是个很好的女人,不要继续和她纠缠不清了。”
周徊深知和他争论无益,“爷爷,我让刘秘书修改了手术意向书。”
周徊的父亲是周淮安的第二个儿子,从小身体虚弱携带着家族遗传病,因此不太受周淮安待见。
他的叔叔身体健康,从小展露出常人不能及的经商天赋,却因爱上一个不得周淮安认可的女人,甘愿放弃周家的所有。
从心底,周徊是钦佩叔叔的。
但他和叔叔不同,没有健康的身体,依附于周淮安的荫庇之下,若是有勇气逃出荫庇,也只能落个无钱治病惨死的下场。
周淮安嘴唇紧抿,“你真的考虑好了”
治疗手术一旦开始,就不能再停下。美国那边接受治疗的患者大半都死于治疗中途。
但如果手术有幸成功,周徊能像正常人活到该有的寿命。
“考虑好了。”周徊话语笃定,“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行。”</p>
周淮安从一开始就不建议他进行尝试,“你不要因为个人感情鲁莽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