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瑞家的心下暗道,可不是么,这京城里头,除了皇家,怕是再有钱也没薛家有钱了,当然不在乎亲家能不能补贴帮扶,又暗暗惋惜一番宝钗竟定于旁人家里。贾家如今收支越发捉襟见肘,若能一下子发个两三百万的大财便好了,可惜贾老太太早先一心看中林县主,如今眼见攀不上人家,再想回头俯就薛家,人也不稀罕空耗时间等着。眼下阖家只得不上不下靠收些利钱勉强维持罢了,偏二太太又一心想着等宝玉上进了娶一房好媳妇进来,也不知得等到甚时候去。她这边肚子里翻腾了好一串子事儿,面上还是一副乖巧伶俐模样听薛太太赞她家这侄子薛蝌如何如何,末了笑着道:“我们老太太说了,公中与邢姑娘出一份嫁妆,大太太家里也就那样,还望姨太太体谅体谅。”
薛太太不甚在意这五千两银子,只转头去看宝琴,只见宝琴笑嘻嘻让画眉端出一个红木匣子,里面也是个白玉蟠虬佩,只比自己当初的信物大上一圈儿罢了。薛太太点点头,这画眉就将匣子轻轻放在周瑞家的手边,宝琴笑着与她道:“这是我父亲在时候得的一块好玉,特特请了苏州的老师傅雕出一模一样两个玉佩做信物。这个大的便是我哥哥的,如今烦劳交予邢大姑娘,待我哥哥从北边儿回来必会亲自登门求亲。”
周瑞家的闻言便收了玉佩告辞退下,回去后果然先把玉佩给了王夫人看过,这才送去东院交给邢夫人手里。邢夫人见了这等好东西,那手指头又痒了好几痒,先说怕邢大姑娘糟蹋东西,后又说怕年轻姑娘手大不知简省,到底王善保家的叽叽咕咕与她嘀咕许久,最后还是不甘不愿拿这玉佩去了缀锦楼。
邢岫烟到这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定与旁人家里,闻听姑姑来了,忙起身让小丫头沏了茶。邢夫人往绣墩上一坐,肉疼的咬牙切齿道:“今日我与姑娘来道喜,家下与你说了一门好亲,乃是薛家二房的哥儿。这个信物你自己收好,别叫你那上辈子穷死的老子娘摸了去又要劳我费心给你讨要。”说着把匣子拿出来打开,伸手摸了又摸那块又油又润的玉佩,眼睛一闭推到岫烟手边再不去看:“这段日子说不得公中便把嫁衣料子发出来,你自己多做些活计,将来脸上也好看。我这边能帮你的也就这些,其他再不能够。”说完也不管岫烟愿意不愿意,喝了茶便带着婆子走了,只留邢大姑娘自己一个关在屋子里直愣神。
邢夫人走过这一趟,园子里便都知道邢大姑娘说与了薛家二房哥儿,便是薛二姑娘宝琴将来的嫂子。探春惜春等早先知道些许风声的姑娘们这个时候才敢带了平日女红去贺她,岫烟这时候也不爱兴得慌,心里知道自己是走了好运道,面对探春也只低头不语生怕衬着她心下难受。探春此时倒也想开,拉着岫烟手与她道:“我们家也就眼下这副样子,你能早早离了此地未免不是好事。亦不必替我忧心,早一日晚一日,或不是明儿呢,说不得我也能出了这潭死水。”惜春画了幅工笔青绿山水,整好叫探春在上面写了题跋,两个一起凑着把画裱出来算作一份添妆,此时也放在案上展开与岫烟看。惜春站在一旁脸上尽是淡漠道:“你们各个能早离开便离开罢。好歹还是个清清白白的人儿。”
岫烟便皱了眉说她:“平日里总看你摆弄那些佛经也罢了,如今竟连妆粉都不用,身上也素净起来,可不敢如此!叫老祖宗看了有多少伤心?这些个经卷,只静心用便好,不可日日沉迷此间,届时移了性情可怎么好。”探春点头附和,惜春忽就眼里滴下泪来道:“我如今竟是没法子了才不得不如此,你们西府或还好,如今东府在外面竟是个甚么名声儿,连不少天天只在内院做活的婆子都清清楚楚。哪家愿意寻门这样子的亲事?或不是那等不分好赖一味巴结的人家且又不愿意跳进火坑,我这辈子只怕除了佛祖面前再无立身之处,只愿姐妹们都能有个好结果,不枉我日日抄经持诵了。”一番话吓得探春推了她一把道:“怎就何至于如此了!你也把事情看得太绝,说不得就有那等好男儿只看人品材料的救了你出去呢。”
惜春冷笑一声道:“你道是所有做兄长做姊妹的都如你们或是宝姐姐家一般?那边现如今只怕打着卖了我的主意呢,多早晚与他们闹一场撕撸开,索性搬进栊翠庵与妙玉一同吃住算了。”岫烟就上来拍了拍她道:“妙玉也不是生下来便住庙里,当初我们都在苏州的时候恰是邻居。她乃是自小多灾多病,家下养了多少替身都不成,最后实在没法子了才不得不舍了让她进空门。如今还不是这般不僧不俗的混着,若不是有贾府寄身你看她在外头要叫多少人欺负了去?再不可想这些一入空门烦恼皆休的骗人鬼话,若真有用那些姑子何至于年年上你家门来打秋风要钱。”惜春这才低头不语,心里究竟怎么想的旁人亦不知,只把话头子暂告段落不去提它。
果然几天后王夫人那边派周瑞家的带了两匹往年的大红妆花缎与岫烟送来,又有些其他吉利颜色的料子,只不过都是零散的不成匹,林林总总堆了一桌子,周瑞家的福了福便赔笑道:“姑娘莫恼,先听我说。这大红缎子是与你做嫁衣用的,料子直接送到姑娘手里头,也免得和以前你那月例一样叫人克扣去一半儿。这些散碎料子把与你做些帕子汗巾子抹额,或不是多裁几个鞋面子并荷包也极好,特特为了这个把整匹好料子裁了也是浪费,总归是白与你备一份嫁妆,千万别嫌弃。”一通话说得岫烟满脸通红羞愤欲死,终究忍下来叫丫头送了她出去,自己看着满桌旧缎子坐了会子,到底翻出剪刀针线动手做活计。
她心下明白,父亲母亲把自己扔在这里无非就存着省份嫁妆且还能时不时上门要东西的心思,这边碍着姑姑面子且不好发作,早早离了此处去到薛家方才好与他们分说。届时大不了求薛家一纸休书罢了,总归不能祸害旁人。
这边贾老太太见岫烟如此柔顺温和,反倒与她多了几份怜惜慈爱,叫开了私库寻出一套纯金的并一套嵌宝石的首饰,想想不放心又把公中旧例姑娘们的嫁妆银子提前支出来交予鸳鸯命其好好保管,少不得又把往日存不住的些许鲜艳料子与她填进去,反正也就只这样,足够仁至义尽罢了。
薛家这边与薛蝌定下邢岫烟,宝琴便数着日子等哥哥回来。这一年往平安州北上的商队已是第二回出门,按理讲宝钗小定那几日便该归来,这一拖便拖进七月里,连薛太太都有些坐不住,派了铺子里伙计往北一路去打听,等到宝钗都快纳征时候才有伙计快马加鞭赶回来报信。
大管家一见是商队回来的伙计,忙安排人照料着这人喝点水缓口气,自己一路跑进内院传话。薛太太听得说是伙计回来了一个,忙叫安排屏风要好生问一问。宝钗宝琴坐在右手边,薛蟠带着絮萦坐在左手边,几人目光炯炯只盯着那伙计进来。来人应当是进来前已经洗涮过一番,因此身上还算干净,跪下有条有理与一众主子道:“二爷要小的早早回来一步报个平安。商队上下都还好,只刚启程回来路上遇上了一队山贼强盗,几个伙计受了伤便在半途停了几天养了养。当初跟着一块儿去见识北地风光的柳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以几个管事并二爷俱都有惊无险,连块油皮都没擦破的回来了。”